太從西邊出來了，容玠說話何時變得如此直白，倒有些了方寸。不過很快，就平複心緒，移開視線。

“容大人有這個力工于心計、揣度我這個小子，不如還是管好自己吧。都被打得皮開綻了……”

最後一句話的音量低了下去。雖還是帶著些刻薄的口吻，卻輕飄飄的，就好似貓兒鬧著玩時拍上來的一掌，既沒爪、也沒什麽力道，不痛不。

容玠頓了頓，眼裏多了幾分，“好，往後我會小心。”

被他這麽一說，倒顯得方才是在擔心他似的……

蘇妙漪眼皮一，有些坐不住了，仿佛挨板子的不是容玠，而是。

正當板起臉想要下逐客令時，堂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蘇妙漪一擡眼，就見淩長風匆匆沖了進來，急不可耐地張口就道，“蘇妙漪，你肯定想不到……”

話音戛然而止，淩長風皺眉看向堂的容玠，“你怎麽在這兒？”

容玠不答話。

淩長風又看向蘇妙漪。

見淩長風臉不對，蘇妙漪朝容玠開口道，“人也見到了，話也說完了，我讓遮雲進來，送你回去……”

容玠眼眸微垂，“你們之間有什麽話，我不能聽？”

淩長風直腰桿，口吻裏著些耀武揚威，“我們未婚夫妻之間的私房話，哪個外人不識眼、厚著臉皮非要聽。”

容玠沒反駁也沒怒，只是看向蘇妙漪，“妙漪，我是外人嗎？”

蘇妙漪額角跳著疼。

……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時心將容玠這廝放進來了，現在竟是趕都趕不走。

看了一眼容玠白慘慘的臉，到底還是將淩長風拉到一邊，“究竟是什麽事？”

淩長風低聲音，吐出二字，“裘恕。”

蘇妙漪如今一聽到裘恕兩個字就如同被針紮了一般，咬牙切齒地，“他能有什麽事？連轟全城的貪墨案他都能全而退，還能有什麽事？！”

“天大的事。”

淩長風眼裏閃著奇異的，像是興，像是痛快，卻又摻著些糾結和掙紮，紛雜的緒織在一起，使得他那張英俊的臉都扭曲起來，“是一個能他敗名裂、永無翻之地的。”

蘇妙漪愣住，詫異地看向淩長風，一顆心也咚咚咚地跳了起來，“什麽？”

淩長風咽了咽口水，卻沒直截了當地告訴，而是忽然轉移了話題，“你還記得《踏雲奇略》上架那一日，老許提起的閆氏後人嗎？”

“閆睢的那個嫡孫，閆什麽芥的？”

“閆如芥。”

淩長風頷首，盯著蘇妙漪，“當年閆睢被發落，閆如芥逃出汴京城。江湖上發了懸賞令，閆如芥被各路人追殺，險些失了命。九死一生活下來後，他被一戶人家收留，從此改名換姓……”

蘇妙漪原本還不明白淩長風為何會突然提起閆如芥，直到聽到改名換姓四個字，才忽地靈一閃，想到什麽。

瞳孔微，與淩長風相視一眼。

“收留閆如芥的那戶人家是個小商賈，閆如芥便開始學著經商，從字畫生意到經營書院，再到茶樓酒肆，茶葉瓷，如今，他已頂著另一個份高居商戶榜榜首……”

在蘇妙漪越來越驚異的目下，淩長風一字一句道，“蘇妙漪，裘恕從前不姓裘。他姓閆，名如芥。”

閆、如、芥！

裘恕就是閆如芥！

蘇妙漪僵在原地，消化著淩長風帶來的這個足以裘家永遠不能翻的驚天。

“你是如何知曉的？”

容玠不知何時站起了，強撐著上的傷走過來，蹙眉看向淩長風，“是查有實證，還是無憑無據……”

“我雖和裘恕有仇，但還不至于編這麽髒的瞎話。”

淩長風臉一沉，拿出當初從仲桓祠廟裏帶出來的三支香簽，“其實早在仲將軍祭日那天，我和仲暄就在祠廟裏撞見了裘恕，他也是趁著晚上無人的時候悄悄去祭拜仲將軍。他不僅拜托住祠僧人替他尋仲氏後人，上的香也與所有人不一樣。”

容玠手，接過那三支黑底印著金經文的高香香簽，細細打量著。

見狀，淩長風冷嗤一聲，“看什麽看，你能認得？我可是暗中找人打聽了許久，才打聽到這是……”

“這是嶺南那邊的香。”

容玠打斷了淩長風，“罪孽深重之人為求贖罪，便會以此香祭靈。”

淩長風被堵得啞然片刻，才一把奪過那三香簽，繼續道，“就是因為這三香簽，我才開始懷疑裘恕的份。裘恕不是想找仲氏後人麽，我便以此為餌，結果還真從祠廟的住祠僧人那兒查出了他的底細！”

蘇妙漪盯著那三香簽，怔怔地聽著他們二人說話，恍惚了好一會兒，才頗覺諷刺地笑出了聲。

裘大老爺，天下第一大善人，竟然是被視作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閆家後人……

裘恕，裘恕，原來求的是這個恕……

一邊笑，一邊拖著步子朝堂外走去，將淩長風和容玠都拋在了後，還將守在外頭的遮雲嚇了一跳。

蘇妙漪自顧自回了屋子。

門一闔上，臉上那點笑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裘恕就是閆如芥，閆如芥化名了裘恕。

淩長風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個能讓裘恕永遠不能翻的，什麽慈莊的醜聞，什麽向汴京府尹通賄，都遠不如這個來得更有沖擊力！

剛好最近因為《踏雲奇略》，百姓們緬懷仲桓的熱又空前高漲，若趁此時機將這個宣揚出去，裘恕便會為衆矢之的，汴京城裏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將他淹死……

但這件事與通賄不一樣。

通賄一案，裘恕和騎鶴館是實打實地犯了律法，揭發他是為國鋤、大義滅親。可穿裘恕就是閆如芥的，又意味著什麽呢？

蘇妙漪想著，表變化竟越來越像淩長風方才進來那會，詭異得如出一轍。

不知過了多久，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霍然起，在靠窗的書案邊坐下，提筆落字。

正如容玠所言，與裘恕之間已徹底撕破臉，再無相安無事的可能。今日若不出手，明日在裘恕的報複下，說不準連反擊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絕不能坐以待斃！

況且，善惡到頭終有報。

裘恕才剛在貪墨案裏了網之魚，閆如芥的份之謎就落到了蘇妙漪手裏！這難道不是天命如此，要用另一種方式還給他應得的報應麽？

思忖片刻，蘇妙漪在紙上筆走龍蛇，轉眼間就已經起草好了一份小報。

將小報舉起來，日殘照，將那紙頁映得近乎薄，上面洋洋灑灑的潦草字跡也盡顯鋒芒——

「天換日、改名換姓！」

「閆家子行善求恕，靈前空燒萬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