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二更合一) 容玠,你慘了。……
驚天地的嗩吶聲一路吹到了城東。
“掌櫃的!掌櫃的不好了!”
劉記當鋪的夥計慌慌張張掀開門簾, 闖進劉富貴的書房。
“幹什麽大驚小怪的?”
劉富貴蹙眉。
夥計臉青白,言又止地,“您, 您還是出來看看吧……”
劉富貴匆匆來到當鋪外,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 將一張小報狠狠摔在了他的臉上。
“……什麽玩意!”
劉富貴一把拉下臉上蒙住的紙頁,低頭看去。
與此同時, 嗩吶聲、唱聲也清晰地送他耳中,“賤民巷,買白鴨。東邊罪, 西邊罰……”
劉富貴臉驟變, 手中的紙頁被霎時碎。
***
冬至之後, 一首“白鴨歌”了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兒, 人人都會唱的小調。
盡管小調裏并未指名道姓,可賤民巷買賣白鴨的事和鄭五兒替死劉其名的案子也隨著這首小調在臨安城傳得沸沸揚揚。
一時間群鼎沸,有的叱罵賤民巷那些人喪心病狂窮瘋了, 竟然用自家人的命換富貴;也有的說城東給錢、城西刑, 這就是一樁願打願挨的買賣, 知微堂就是多管閑事……
不過更多的人在聽說鄭五兒是被爹娘騙去刑場上死後,都為他扼腕不平,竟自發圍到了衙門外,一邊高聲唱著白鴨歌,一邊要衙門還鄭五兒一個公道。
衙門外不太平, 知微堂外也是同樣飛狗跳。
被攪黃了“白鴨生意”的賤民巷村民們, 將一腔怨憤都傾瀉在了蘇妙漪和知微堂上。每天一大清早就背著菜簍子圍堵在暫時歇業的知微堂門口。
在鄭老爹的帶領下,他們就堵在大街上一邊朝知微堂的牌匾和閉的大門上砸著菜葉子和泥,一邊從早到晚哭嚷個不休。
除了些上不了臺面, 充滿詛咒和侮辱的方言語,便是些無理取鬧的埋怨。
“姑,我們到底哪裏招惹了你!你非要害死我們……”
“你是不是吃飽了飯沒事幹,我們賣不賣白鴨關你什麽事?”
“不賣孩子不賣老人,你給我們錢,你養我們啊?!”
鄭老爹站在人群中,滿臉都是怨毒地冷笑,“這知微堂的生意特別紅火,一天便能賺幾百兩!不然怎麽能連玉川樓這種地方都盤下來?!蘇妙漪那麽有錢,又那麽想做大善人,那就給我們賤民巷一人一百兩啊!有了這錢,我們還做什麽白鴨生意,還給城東賣什麽命?!”
此話一出,衆人眸驟亮,齊聲附和起來。
“給錢!”
“一人一百兩!”
知微堂門外鬧哄哄的,就連行人都害怕得繞道而走,對面醉江月的生意也瞬間冷清下來。醉江月的老板姜越在樓上著外頭這糟糟的一幕,也直皺眉,“你們不是去報了嗎?怎麽兵還不到?!”
夥計面難,“老板,對面那首白鴨歌可是連臨安府衙一起罵了,衙門現在不得知微堂被人砸了,怎麽可能派人來管束啊!”
“……”
姜越一噎,咬牙切齒地出兩字,“那去把門關上!”
夥計撓撓後腦勺,“現在關門?咱們不做生意了啊?”
“外面這樣,做什麽生意!”
姜越一臉糟心,“反正阿雲去了汴京,也沒人做輞川芳菲,這幾日幹脆閉店休息!”
夥計訥訥地應了一聲,也忍不住抱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咱們算是被蘇老板連累了……”
姜越擡腳在那夥計後踹了一腳,“廢什麽話?!”
那夥計連忙住了口,匆匆下樓。
姜越轉頭,看向外頭那些哭天喊地的村民,臉黑如鍋底,“……一群愚民。”
與知微堂隔了半條街的巷口,一輛馬車停在那兒。
車簾被開些許,正對著知微堂的方向。而坐在車中冷眼旁觀這鬧劇的正是蘇妙漪。
“我斷了他們的出路。”
蘇妙漪沉默片刻,忽然出聲道。
馬車另一側,容玠雙眼微闔,眉峰低,“賣命替死這樣的生意,也配出路?”
蘇妙漪卻靠著車壁,搖了搖頭,“他們與你不一樣。你從未窮困潦倒過,在你眼裏,錢財不過是外俗,自然不能與氣節、與義相提并論。可對他們來說,錢財是每日果腹的糧食,是冬日取暖的紙,錢財就是命,是活下去的倚仗……”
容玠神微頓,睜開眼看向蘇妙漪。
蘇妙漪仍著知微堂外叱罵的村民,嘆了口氣,“而且賤民巷裏的人,大多都是罪奴、倡優之後,幾代都是賤籍,不能科考不能仕,就連城裏的行當都不大願意用他們做活……所以其實并非家家都像鄭五兒他們家,被一個賭鬼爹拖累,更多的還是為出所困,走投無路。或許對他們來說,賣白鴨就是唯一能讓他們離開賤民巷的法子,是他們的希。”
容玠定定地著蘇妙漪,似有所。
“怎麽了?”
蘇妙漪問道。
容玠搖搖頭,“沒什麽……”
這麽多年,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高高在上地鄙棄、譴責,卻甚有一刻像蘇妙漪這般,即便是被誤解、被記恨、被反咬一口,也能設地替那些人思慮,究竟是什麽得他們誤歧途。
他只是,忽然有些自慚形穢。
在蘇妙漪面前,他好像總是在反省自己的傲慢……
沉默半晌,容玠才又開口道,“就算白鴨生意是賤民巷困的捷徑,可它亦是劉其名之流逍遙法外的歧途。不論如何,買人替罪就是不公不法,你揭穿此事,并無過錯。”
“……”
“蘇妙漪,該反省該自責的人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那些頭戴烏紗、坐在衙門裏的,還有同我一樣,日後想要為作宰的天下士子……是我們該思量,如何為賤民巷的人另尋出路。”
寥寥幾句,亦為蘇妙漪厘清了思路。
蘇妙漪終于收回視線,眉眼舒展地看向容玠,角掀起,出這段時日以來最松快的一個笑容,“說的也是,多謝義兄開解。”
容玠眸微,“回府吧。”
馬車從巷口靜悄悄地離開,朝容府駛去。
因擔心劉家人狗急跳牆、不擇手段地報複蘇妙漪,容玠將蘇家衆人全都接去了容府,單獨辟出了一間院落讓他們暫居。
這種關頭,蘇妙漪知道自己不能逞強,果斷選擇背靠大樹躲進了容府。
劉家在暗中咬牙切齒,而在明,臨安府衙也日日上門來討人。
距離容府還有一段距離,馬車卻在大街上倏然停了下來。
容玠和蘇妙漪相視一眼,下一刻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道悉的男聲。
“臨安府通判傅舟,奉命捉拿蘇妙漪!”
也不知是什麽人走了風聲,傅舟竟知道容玠和蘇妙漪出了府,于是領著一衆差攔在了他們回府的必經之路。
衆目睽睽之下,傅舟站在馬車前,眼神冷,表卻正義凜然,“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當初連扶縣主遭人誣告,都不得不往衙門走一遭,如今蘇妙漪不過是容氏義,難道還比皇親國戚更尊貴,更目無王法嗎?!”
路邊的行人逐漸聚攏過來,觀著傅舟與容府的對峙。
馬車,蘇妙漪冷笑一聲,剛要起,卻被容玠按下。
容玠不聲地看了一眼,示意先坐下,隨後才手掀開車簾,自己對上外頭的傅舟。
“敢問傅大人,衙門捉拿蘇妙漪,是為何緣由?”
“蘇妙漪散播謠言,妖言衆!整首白鴨歌都出自知微堂,臨安城人人皆知……”
容玠神淡淡,“那首白鴨歌容某也有所耳聞,并未聽出什麽蹊蹺。還請傅大人解,哪句是謠言?是蓬門巷賣白鴨,還是青天在上睜眼瞎?”
睜眼瞎三字一出,街道兩邊圍觀的百姓們都忍不住嗤笑了起來。
就連他們都能看出來,容大公子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當面罵臨安府衙這群人呢。
傅舟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咬牙道,“整首白鴨歌都是無中生有!”
容玠啓,吐出三字,“證據呢?”
他面無表、理直氣壯的,一時連傅舟都對自己的聽力産生了懷疑,“什麽?”
容玠耐心地重複了一遍,“臨安府衙有何證據證明,白鴨的買賣不存在,鄭五兒沒有替劉其名杖殺之刑?”
傅舟的反應也極快,當即怒叱道,“知微堂造謠沒有憑證,竟反過頭來要被造謠的人自證清白?!古往今來,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誰說知微堂沒有憑證?”
容玠打斷了他。
傅舟一愣。
“知微堂已經有了人證證。而傅大人尚未將此案查清,便將妖言衆的罪名妄加于人,是否太過魯莽武斷?”
“……”
傅舟僵立在原地,臉沉得可怕,眉宇間一不可置信和張,可轉瞬又意識到什麽,駁斥道,“知微堂若有證據,為何不給衙門?”
“我們此行正是要去衙門。”
容玠掀,一字一句道,“不過還請傅大人慎言,收回捉拿二字,請——舍妹去衙門問話。”
傅舟臉上的表霎時變得彩紛呈。
轉眼間,捉拿便了恭請。
容玠和蘇妙漪乘著馬車,在傅舟和一行兵的“護送”下駛到了衙門外。
走進公堂的時候,容玠聽見蘇妙漪低低地笑了一聲。他步伐微頓,轉頭看過來。
蘇妙漪嘀咕道,“我怎麽總是和衙門打道。這才過了多久,又來了……”
得知傅舟終于拿住了蘇妙漪,劉富貴已經匆匆從城東趕來了衙門,此刻就候在公堂上,見蘇妙漪進來了,神戾地瞪著。
下一刻,知府大人也走上公堂,往中央一坐。
與上次縣主之案的態度截然不同,知府看向蘇妙漪的眼神裏帶著些寒意,連帶對護著的容玠也沒了諂討好的興致。
偏偏在升遷關頭,白鴨案被捅破,這位知府大人已經連著幾日輾轉反側,在衙門裏大發雷霆,如今看見“罪魁禍首”,便是裝都懶得裝了。
知府大人黑著臉,擡手敲了一下驚堂木。
劉富貴往堂前一站,剛要拱手出聲,卻突然被旁邊沖上來的蘇妙漪開,還沒出口的控告也被蘇妙漪截斷——
“大人!民要告發,老崔頭一案,劉家買命頂罪,永福坊的鄭五兒無辜枉死,而真兇劉其名還在逍遙法外!”
“……”
劉富貴頓滯了一會兒,才怒叱道,“你信口雌黃!”
知府亦是沉著臉,重重地拍了一下驚堂木,“蘇妙漪,你口口聲聲說劉家買命頂罪,還用小報將一首白鴨歌傳得滿城皆知,你可有證據?若是沒有證據這便是造謠,是誣告!誣告者如何刑,想必你應該很清楚……”
劉富貴在一旁有竹地冷笑。
鄭五兒的已經被燒了,劉其名也已經送到汴京,有劉公公的人庇護著,至于賤民巷那群人,更不可能上公堂作證。他倒要看看,蘇妙漪還能找出什麽人證證。
蘇妙漪看了劉富貴一眼,啓道,“大人,民的證人便是鄭五兒。”
此話一出,劉富貴驟然嗤笑出聲,知府和傅舟相視一眼,亦出一臉荒謬卻又不得不故作驚訝的表。
“蘇妙漪,你方才還說鄭五兒已經替劉其名死了,現在又說他是你的證人。豈不是自相矛盾?”
傅舟質問道,“他若能為你作證,此刻又在何?”
“活人是人證,死人難道就不是嗎?”
蘇妙漪擡眼看向知府,定定地,“鄭五兒此刻就在劉其名的墓中,開棺一看便知!”
知府一愣,驀地轉眼去看劉富貴。
如此重要的,他們劉家不會沒理幹淨吧?
劉富貴也震驚地看向蘇妙漪。
他險些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否則蘇妙漪怎麽可能在公堂上言之鑿鑿地又要挖一次他們劉家的墳?!
那日分明看得清清楚楚,鄭五兒的已經被他們一把火燒了個幹幹淨淨!哪兒來的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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