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整個人仿若被寒霜覆蓋,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雙目圓睜,死死盯著趙懷朗,眼眸中滿是盛怒與難以置信。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抖著指向趙懷朗,可開合數次,卻只有破碎的氣息逸出,無法言。
他為君二十余載,第一次有人如此直言忤逆,而此人恰恰是他看中的儲君人選,是他的兒子!
好啊,好啊。
他竟不知,老二心中積著如此多的怨氣,恰似當年的他。
而他后來是怎麼做的?
他日夜抓心撓肝,而后暗中籌謀,最后趁著父皇纏綿病榻之際,一擊即中!
當時父皇就躺在龍榻上,瞪圓了眼睛著他,眼神中翻涌著的,是憤怒、震驚、難以置信,甚至還有怨恨。
他看到父皇的在抖,卻因氣息衰弱吐不出話來,只發出了微弱的“嗚嗚”聲,像是困在低。
父皇的臉太蒼白了,額頭上卻青筋暴起,整個人顯得無力又稽。
那一刻,他想起了.......被拔了爪牙的病虎。
思緒走到這里,盛帝漸一冰寒之意緩緩纏繞而上。
此時此刻, 他的心底深,有一團驚懼正在悄然滋長。
他忍不住在想——
當年,他曾滿懷怨氣地向父皇出獠牙,爭權奪利,證明自己。
焉知今日面前這與他極為相像的老二,在他日后年老衰之時,會不會也朝他揚起屠刀?
父子相殘之事,在這朱墻環繞的皇家之中,本就是屢見不鮮的。
而恰恰是他,親手將父子相殘的惡例擺在了老二面前。
當年細節,崔道元未必會全然瞞著老二,或許他早就在老二心中,埋下了殺父弒君的種子!
盛帝微一搖晃,雙手立刻死死攥案沿,才掩下了呼之出的惶恐和后怕。
他從前不信命。
他是天子,他就是天命!
可如今,眼看老二幾乎復刻了他的來路,而他也在不知不覺中,變了父皇當年的模樣。
冥冥中,盛帝覺出了一不可捉的因果循環。
往昔謀奪之舉,竟了來日索債之兆。
當年他擲出的算計與惡意,仿佛沿著命運的弧線,調頭飛回原點,幾乎要刺向他自己。
但,他不后悔。
即便是重來一回,他依舊會這般做。
因為他要權,要皇位,要看到父皇追悔莫及的恐懼眼神!
所以,他只能將危險扼殺在搖籃里,不給老二留下......任何殺父弒君的機會!
思及此,盛帝的心緒逐漸平復。
他的目落在趙懷朗臉上,眸中浮現出淡漠之意,卻又潛藏著一忌憚。
可盛帝忌憚的,是面前羽翼未的趙懷朗嗎?
不,他畏懼的,是趙懷朗上映出的,當年那個野心、不擇手段的自己!
趙懷朗還在等待一個答案,可這時候,殿中卻突兀地響起了江潯的聲音:
“微臣告退。”
殿中諸人如夢初醒,繼而面發白,紛紛行禮告退。
眼見盛帝不曾出言,眾人意會,急忙起退下。
實在是方才瑞王爺那番話,他們心神大震,尤其還提及了先太子殿下,驚得他們都失了神。
眾所周知,太子殿下天生弱,那年染風寒引發舊疾,纏綿病榻數日后,終究還是回天無力。
可怎的在瑞王爺口中,先太子竟是油盡燈枯倒在了案上?
好在江潯的聲音提醒了他們,這會兒諸人腳下步履匆匆,恨不得捂著耳朵離開。
當然,沈陸兩家之事尚未有定論,他們不是出宮,只是退至殿外,將書房留給這對天家的父子。
福順公公覷了眼盛帝的臉,也邁著小碎步,跟在所有人后退了出去,不忘將殿門帶上。
江潯回過頭去時,正見兩扇殿門一寸一寸地挪,門由寬變窄,線被一點點,從明亮的長條逐漸收一條微弱的線,直至最后徹底消失。
哐當——
在殿門閉上的最后一刻,江潯看到面冷沉的盛帝繞過長玉案,走向了殿中跪著的趙懷朗。
至此,諸事皆被封于門后,宮廷事再不容窺視。
可江潯卻知道,瑞王敗局已定。
彼時惡行,恰為今朝禍。
圣上心知肚明自己當年如何得位,便擔驚怕,憂心他人亦執同樣利刃,循昔日舊徑,加諸己。
以圣上的子,留不得半分威脅,哪怕此人是他曾屬意的儲君人選。
而瑞王爺今日也確實是豁出去了,連太子殿下......都搬了出來。
江潯回過去時,正好對上了張獻晦的一瞥,他二人目匯,又迅速別開。
張史......是老師尋來的幫手。
老師曾暗中尋到張史面前,不過一番言語,張史便賭上家命,一口應下。
不是因著他二人有如何深厚的私,只是因為他們同樣看到了禍的源,又志同道合,所求皆為——朗朗乾坤,家國百姓。
否則,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巧合”?
張史來得這般及時,又次次開口都恰如其分,連崔道元的認罪書,拿出來的時機都那麼恰合時宜。
他們早就議定,瑞王爺宮面圣之際,就是他們所有人行之時。
張史也就是這時候特意去見的崔道元,虛虛實實,讓崔道元憑借自聰明才智猜出一切,卻一片苦心反而就了他們。
但瑞王爺輸了,并不意味著他們這一局徹底功。
因為圣上已經猜出了來龍去脈,接下來等待他的,還有一場“疾風暴雨”。
若是當年,他并不留這個人間,也從未想過全而退,所以手段一定會更加激烈,更加尖銳,而不似今日這般迂回試探,算盡人心。
但如今——
他是江潯,他有了家,有了那麼多的牽掛,他想......活下去。
江潯一抬頭,便見沈嘉歲和自家爹爹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而后快速朝他走來。
他什麼都不曾瞞著歲歲,包括功后或許不能退的結局。
獨自涉險,包攬一切,看似,實則殘忍。
他若一死,一了百了,無知無覺。
可被留下的歲歲,因他蓄意瞞而未能盡展其能,定自責自疚,難以釋懷。
況且,歲歲本就比他豁達多了。
當他將這一番話告訴歲歲時,歲歲卻笑著應他:
“阿潯,我不知自己何來的福緣,竟重來了一回。此番若能保下沈家,實在是上天眷顧,了我前世夙愿。”
“如此,本不該奢求更多了,只人心到底貪心不足,除了家人康健無恙,我還想和阿潯長相廝守。”
“所以,阿潯,我們只管傾盡全力,你知曉我是如何執拗的一個人,總要拼到最后一刻的。”
歲歲沖他笑得那般明又坦然。
江潯角輕揚,快步迎向沈嘉歲。
他總覺得,披灑在歲歲上的,永遠比別更耀眼,耀眼到能照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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