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

氣氛如往常般肅穆，可盛帝的一番話卻如巨石投平湖，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帝師藺晚亭被指結黨營私，涉及永昭二年、八年的兩次科舉、國子監數年的貢生，還有畿輔城員，如今已被關詔獄，俟后勘問。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接著，倒吸涼氣聲此起彼伏。

“圣上！”

幾乎片刻后，便有朝臣站了出來，疾言道：

“帝師向來忠心耿耿，其德高重，朝野共知，絕無可能行此結黨營私之事啊！”

此言一出，當即有人跟著道：“圣上，帝師一生清正，功績赫赫，此次恐遭人構陷。還圣上明查，莫讓良臣含冤！”

殿中響起了嗡嗡的附和聲，盛帝垂眸去，幾乎大半的朝臣都在為藺老求。

盛帝神淡淡的，瞧不出心緒，目在趙懷朗與崔道元之間轉了轉。

崔道元此刻隨眾臣彎腰拱手，也正在為藺老求。

然而他的眸垂落在面前的青玉磚上，卻有喜一閃而過。

昨夜猜測果然不假，今日一早圣上便將此事公諸于朝，可見心意已決。

藺晚亭既了詔獄，怕是......再也沒機會出來了。

可惜江潯還在婚假之期，倒瞧不見他的臉了。

崔道元正這般想著，忽而被盛帝點了名：“崔尚書。”

崔道元當即站出一步。

盛帝角輕輕一挑，隨即語調平靜地問道：“吏部替朕掌管員任免擢升，朕且問你，此事你可有所察覺？”

崔道元心中早已做好準備，圣上若要定藺晚亭之罪，他這個吏部尚書不得要做出些“犧牲”，頂個失察之罪。

故而此刻他并未有慌之意，恭聲道：

“回圣上，老臣與帝師共事多年，對帝師為人也算有所知悉，結黨營私這般行徑，實難與帝師往日所為相契合。”

“臣得圣上信任，素日里兢兢業業，不敢有毫懈怠，力求為圣上擇選賢能、摒除佞。”

“此番事出突然，圣上可否容臣查明真相，若真有失察之責，臣甘領懲，絕無怨言，唯愿圣上暫息雷霆之怒。”

這番話說得很是漂亮。

若當真如崔道元所想，此事乃是盛帝設局，他們君臣相合，藺老便徹底逃不了。

龍椅之上，盛帝微點了頭，“確實是該徹查到底。”

崔道元聞言眸一亮，就要行禮接旨，盛帝卻忽而話鋒一轉，沉聲道：

“張獻何在？”

張獻張史今年五十有六，是江潯冒頭之前，朝堂上公認最正敢言，寧折不彎之人。

他曾因數次犯直諫，在宦海中起起伏伏，近些年因著江潯鋒芒畢，沖在前頭，倒讓張史了口氣。

“微臣在。”

張史站了出來，崔道元依舊垂首，卻面驟變。

殿中響起了盛帝冷沉的聲音，不容置喙：

“張獻聽令，朕命你即刻率領史臺諸，全力徹查此案，務必將其中、關聯之人，皆查個水落石出。”

“崔尚書，吏部需全力配合史臺，一應所需，皆如實提供，不得推諉搪塞。若有人從中作梗，配合不力，朕唯你吏部是問！”

威嚴話音落下，張史神凜然，當即出言領命。

崔道元心頭猛地一震，如遭雷擊。

他不自覺地抖了幾下，旋即又抿住，從間出了四個字：

“老臣......遵旨。”

此刻，崔道元實在難掩心中震驚，應聲后，沒忍住抬眸看了眼高座上的帝王。

可轉瞬間，他便垂下眼簾。

心頭掀起的驚濤駭浪，讓這位久居朝堂的老臣都白了臉。

他錯了。

崔道元反應過來，是他猜錯了！

原以為此局是圣上所設，為的是除去藺晚亭。

可圣上直接讓史臺全盤接管，這查的哪是藺晚亭，分明是吏部，是他崔道元！

難道，這是圣上、藺晚亭、江潯聯手設局，要置他崔家滿門于死地嗎！？

思及此，崔道元的影微微晃了晃，卻極力將駭然藏在寬松的袍之下。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吏部尚書，本經不起查。

尤其當年圣上明明答應立朗兒為儲君，轉眼卻言而無信。

他為了朗兒，為了崔家的將來，早已開始著手布局，將崔家的深深扎在了朝堂上下。

若今日圣上點了旁人來查，他還能周旋一二，即便不能全而退，大不了丟車保帥，推個替死鬼出來。

可偏偏是張獻！

這個不吃的骨頭，連圣上都敢當面訓諫，一旦他深挖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后頭殿中講了什麼，崔道元一句也沒聽進去。

當一旁公公高呼“退朝”之時，崔道元上已不見毫驚慌之。

他轉過去，晦地沖幾個方向分別使了眼。

他崔道元什麼風浪沒見過。

史臺......他也有可用之人，先拖延時間，還來得及！

趙懷朗也正抬步朝外走去，此刻眉頭蹙，眼底有凝重之。

他下意識了下口，那里還擱著一封信，原是想著伺機而，卻沒想到局勢與他們昨夜預測背道而馳！

趙懷朗自是相信他外祖父的，此番雖事出突然，但憑外祖父的本事，定還有周旋余地。

只是，他們到底還是被藺老打了個措手不及，原本用于進攻的底牌，現下卻只能為防守的倚仗了。

他要好好想想，究竟何時才是出手的最佳時機！

......

另一邊，崔道元才邁出大殿，張史便跟上前來，淡聲道：

“崔尚書，下可否與您同行？”

崔道元眉頭一蹙，卻也平靜回道：“張史倒是心急。”

張獻可不是個會笑臉逢迎之人，聞言拱手道：“圣上有旨，下自不敢怠慢，崔尚書，請——”

崔道元點了點頭，“理應如此，請——”

同一時間，收到崔道元眼之人早已快步傳出消息，趕向吏部。

然而，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史臺之人不知何時得的消息，竟已先一步等在了吏部外頭，正正好好將他們攔住了。

而此時此刻，吏部衙署外的街角，停著一輛馬車。

修長的手指掀起車簾一角，正著吏部衙署前的喧鬧之象。

車中人生得俊朗，此刻卻薄輕抿，著一子冷峻。

正是江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