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林玨不答，直接往外走，梁瑟看著他的背影，說道：“那你和祁大哥見面，是要求證自己心里的答案嗎？”

見他頓住腳步，梁瑟接著說：“事查清楚之前，我不會對任何人說這些事。”

“哥哥，我們都相信你。”梁瑟低聲說道：“就像你們相信我一樣。”

當初他就是因為沒有相信大家的，才會擅自做出選擇離開他們，讓大家因為他痛苦了這麼多年，也讓穆遙經歷了繼失去顧林玨之后最大的打擊，被心的愧疚和別人的責難得不過氣。

但是現在，他們又站在一起。

顧林玨僵直了脊背，點了點頭，邁步走進漫天暮當中。

祁蒼穿著黑質襯衫，袖子挽到手肘，出結實的小臂，站在那看他一步步走過來。

顧林玨盯著他，問道：“祁蒼，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祁蒼笑了，帶著銳利的寒：“在我看到林則來找師母的時候，就已經在懷疑了。”

那麼早，原來他那麼早就知道了。

“那你為什麼告訴我，林則的背后指使者是楊凌？”

祁蒼一直以來都告訴他，是楊凌和江致遠合謀設計了陷阱，楊凌為了除掉祁非，江致遠是為了江家足以令人為之瘋狂的財富，江媛作為江家繼承者，又是祁非喜歡的人，自然也被牽扯進去，遭遇橫禍。

他半信半疑，但是在所有的線索都不明朗以前，他只能相信祁蒼的說辭，直到林璟告訴他，林則自始至終都只忠于林家，他才知道自己被瞞了這麼重要的事。

“不這麼說，你怎麼會回林家？”祁蒼平靜地說：“不回林家，不待在他們眼皮底下，他們怎麼會安心放任你活著？”

顧林玨退后一步，怔怔地著他。

“我父親……”他喃喃道。

“如果你不是林家的小爺，你就只能是顧默杉的兒子。”祁蒼的話像是一盆冰水，瞬間澆了他震的心。

井微巷的顧林玨不值一提，可是林家的玨小爺不一樣。只要沒有正名，沒有驗明份，他就是個微不足道的人，是顧默杉的兒子，是他們不能留的后患，即便是道路上微小的阻礙，為了掩蓋，藏下罪行，他也會被仔細地清掃出局。

顧林玨敏銳，一早就覺得顧默杉的死太蹊蹺，氣頭上一定要找到真相，祁蒼只能用有限的事實來安他，因為比起清高自傲，那時的祁蒼只知道，什麼都沒有讓顧林玨活下去重要。

祁蒼站在那，一雙眸子前所未有的冰冷：“恨嗎？覺得自己認賊作父，被蒙在鼓里這麼多年。可是我比你更恨。”

他曾親眼目睹祁非含冤慘死，他曾被人追殺，有顧默杉的保護才得以活命，要不是這些恨，還有什麼支撐他在這條路上走這麼久？即便流干最后一滴也咬著牙要活。

“大家都是拿命在賭，就算丟了，也沒什麼可說。可是我大伯死得憋屈，我不甘心，要替他討回來。”祁蒼的眼里帶著蒼涼的笑意：“他那人一病，可心還算干凈，我不信他會去沾這個。”

正因為心里堅信著祁非的清白，他才更懂得祁非冤死的氣恨，當時恨不得拿著刀去跟那些人拼命，卻被人攔了下來。

回頭就看見顧默杉，他的老師蹲下來平視著他，金眼鏡后的一雙眼睛清黑沉靜。

“你只是個孩子，就算拿了命去拼，那人也不會被撼分毫。”顧默杉語調平靜地跟他說：“你得忍著，活著，等到足夠強大的時候，再給他致命一擊。”

他語氣淡淡，可是抓著他肩膀的手卻有很重的力量。

而祁非，顧默杉，這些對他有著重要意義的人，都死在這場謀里。

祁蒼怎能不恨？

顧林玨說：“那麼現在就是你等的時機嗎？”

林家已經開始出馬腳，就連祁蒼一直引導顧林玨忽略也不得不去正視事實——所有的線索都在指向林家。

祁蒼轉過往里面走：“去見一見林則吧。”

林則看見顧林玨，從嗓子眼里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

一聲“玨小爺”，帶著多尖銳的嘲諷。

顧林玨站在他面前。

林則冷笑著說：“之前聽祁老板說您保了我一條命，不知道現在玨小爺還有這份善心嗎？”

面冷心善的玨小爺，閑靜淡泊的玨小爺，不過是偽裝得好，在一眾演戲的人中，演好了自己的角。

那是個戲臺，上面的人墨登場，各自唱著自己那臺戲，來往權貴間，混跡名利場，談笑間巧取豪奪，殺伐中彬彬有禮，滔天富貴錦繡堆，誰知后是累累白骨罪孽無邊。

那一刻，他驚覺穆遙第一次踏林家，一雙清亮的眼睛中映出來的，是多麼荒誕冷酷又令人發指的名利場。

瞥見顧林玨蒼白如紙的臉，祁蒼正要讓林則閉，忽然聽他開口問道：“林則，可笑嗎？”

林則知道，祁蒼知道，林家的人或許也知道，只有林音和他被瞞著。

他回到林家，卻一直到別人時時刻刻的警惕防備，他曾經不解，如今才明白，林家怕自己親手養大了狼崽子，提防著萬一等他的牙齒足夠尖銳時反咬一口。

林則以為他偽裝得好，做個閑散富貴的小爺，對自己父親的死因像是真不知，連他都騙過了，然而這只讓顧林玨更覺得諷刺。

林則收斂了放肆的笑意，說道：“玨小爺，或許在林家你沒有偽裝，要不然我也不會看不破。但是在這世上，太天真的人活不下去。”

一個毅然放棄家族道路，選擇去拿手刀治病救人的人，林則曾經愿意給他信任。

然而他千防萬防，還是栽倒在這份信任上面，顧林玨離了林家，不代表他沒有力量，他也不是一無所知的天真爺。

顧林玨彎下腰，問道：“當年載我父親的出租車，是你派出去的嗎？”

“怎麼……”林則還想辯駁。

“我看到了監控。”他靜靜地說道。

林則一抖，垂下了頭。

顧林玨心里明了，說道：“所以我父親那天去了林家，是嗎？他去見誰？又是誰派你去的？”

林則說：“我只是聽命行事。”

他忠于林家，只要是林家要辦的事，不問緣由，執行就好。

顧林玨直起，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林則，事到如今，你還憑什麼求我留你一命？”

害他父親，害死祁非，即便只是別人手中的兵刃，也抵不過他手上染的事實。

“我從沒想過，如果您知道了這些，我還能活著。”林則仰天笑道：“玨小爺，我只求你，起碼讓我活得比陳強久一些，這樣我勉強還能覺得自己贏了。”

顧林玨說：“好，陳強的死刑已經判決，死期不遠。”

在死之前，他還有很多事沒了結。

走出來時，顧林玨明顯已經冷靜下來。

“陳強和林則，我們都要握在手里。”顧林玨說道。

祁蒼說：“除了證人，我們還需要證據。”

可是那些證據在第一遍已經被細細盤查銷毀，之后被顧默杉找到的那些也早已湮滅在火海當中，想要再找證據談何容易！

顧林玨說：“大廈將傾，哪能是一日之功，忍了這麼久，再等一等又何妨？”

林家已有裂，他們不聲，只等東風來，要幫他們借這三千羽箭，撼這紅塵富貴場中的罪惡之城。

晚上回到家，看見沙發上抱著抱枕看筆記本電腦的穆遙，顧林玨手扯開領帶，解開兩顆扣子，從后面抱住了。

也知道顧林玨的反常，今天梁瑟一個人回來，沒見到顧林玨，就覺得心里不安。

抱了他，包容著他的一切，平他所的傷痛。

良久之后，顧林玨抱著，抵著的額頭問：“遙遙，怕嗎？”

“怕什麼？”

“那些卑鄙暗的事。”

穆遙說：“人心易變，我守著本心，又有你在，就不怕。”

“為什麼？”

“守著本心，就不會迷惘，有你，就有勇氣，無論遇到什麼，都會不顧一切地守住陣地。”

穆遙想了想，忽然笑起來。

顧林玨疑問地看向的眼睛。

穆遙笑著說：“剛才的話一說出口，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中世紀的騎士，守著城堡里的顧公主。”

腦海里隨著的話勾勒出一個圖景，連他都忍不住笑出來。

“那就當睡人好了，”顧林玨說：“騎士吻一吻我，就能從夢魘里。”

穆遙啐道：“話故事里頭你還要占便宜。”

顧林玨低聲悶笑，腔震，傳遞給，穆遙也笑起來。

他手，像是對待稀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上帶著溫暖笑意的眉眼：“遙遙，保護好自己。”

穆遙點點頭：“我會的，畢竟還要去吻醒你。”

那是第一次，在他的墨眼眸中，見到了猶疑和悲涼，傾過去，在他的眼睛上輕吻一下，像是一片花瓣落在上面，輕微涼，安了他那時赤地千里寸草不生的荒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