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年下意識地攥了袖，牙齒幾乎要咬破。

大腦卻沒有因為疼痛而停滯思考，反而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素質，聯想起了很多很多曾經被忽略的事。

去年賀季同在電話里說的話。

“遲晏大二那年，他爺爺癌癥住院，家里的生意被他那個賭鬼老爸賠得一干二凈。他一邊要上學，一邊還得賺自己的學費生活費，還有老人家的醫藥費，不知道他怎麼熬過來的。”

不對的。

——那是用常理來說不可能完的任務，他怎樣都熬不過來的。

顧嘉年知道在需要兼顧學業的況下，想要賺取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有多麼辛苦。

犧牲了幾乎所有的娛樂時間，經常每天晚上只能睡五個小時，卻也只能做到對自己負責。

又何談癌癥患者需要的高額手費、護理費？

又想起了那次程遇商邀請遲晏擔任《荒原》的編劇時，說的那句讓覺得無比奇怪的話。

“你放心，這次會有你的署名，你要是同意，總編劇的頭銜給你都沒問題。”

顧嘉年當時只是一閃而過地覺得奇怪，卻不知這怪從何而來，如今才驚懼地恍悟。

——“這次會有你的署名。”

那麼，上一次呢？

……

沒有算錯的話，他那時候才十九歲，和現在一樣大，崧生岳降、矜貴肆意。

他給的信，落款曾寫著，“你的，硯池。”

可那個驕傲又閃耀的硯池，在時里消失了整整四年。

無從得知那四年里，無數個日夜，他是怎麼度過的，卻無比清楚結局。

顧嘉年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天，和遲晏的第二次見面。

他第一次走出家門，趿著拖鞋出來，給送爬墻虎別墅的鑰匙。

薔薇浮，影在跳舞，他皺著眉用手臂抵在額前，企圖擋住直的。

顧嘉年還記得自己當時張地探過腦袋去看他后有沒有影子，擔心他是個駭人的、見不得的吸鬼。

如今才知道，那或許并不只是的錯覺與偏見。

那雜草叢生的花園里，那冷封閉的別墅里，那橫七豎八的空酒瓶和藍黑扭曲字跡的廢棄稿件里，那堆滿了凌煙頭的煙灰缸里。

以及，他那雙沉沉的眼里。

統統沒有生而為人的氣息。

顧嘉年的心臟開始泛起細碎又無法忽視的疼。

每一次泵送，那疼痛便流四百骸，深骨骼。

枯坐了許久后，終于拿出手機，撥通了遲晏的電話。

幾秒鐘后，他的聲音真切地在耳邊響起，散漫又愜意：“小朋友，今天的聚餐怎麼樣啊？”

顧嘉年下意識地咬住，將發抖的氣息咽回腔里。

他帶給的永遠是最好的一面。

他教找到自己的夢想，教勇往直前，教人生的目的不是活著，而是怎樣去活。

的十九歲，因為有他，過得很好。

可他的十九歲呢？

“嗯，教授很好，師兄師姐們也很好。”

顧嘉年吸了吸鼻子，如同囈語般低聲說：“遲晏，我好想你啊。要不，我今天晚上回來好不好？”

電話那邊低低淺淺地笑起來。

“好，那我來接你，順便給我們勤工儉學的高材生帶杯茶？”

“不用，我去找你吧。我馬上就來，你等我。”

顧嘉年放下手機，奔跑在十二月的寒夜里。

難過地想著，哪怕跑得再快，也跑不回時里。

跑不到，十九歲的他邊。

第48章

顧嘉年沒有去坐地鐵, 久違地破費打了個車。

車子飛馳在半午的晝山，窗外，雪花旋轉著落在柏油路上，積了一層又一層。

天昏暗得像是日暮時分。

還有兩三周便是圣誕, 路兩旁的商店都裝飾上了花花綠綠的圣誕結、圣誕樹。

然而這麼糟糕的天氣, 街道上幾乎空無一人，十分清冷, 毫無節日氣息。

沉寂的冷空氣被半開的車窗飛速搶掠風, 撥顧嘉年的長發——今年的十一月初，的頭發越發長了，隨意地披散著, 被空氣卷起來又落下。

蒼白的一張臉在發揚起落下的間隙里，若若現。

前頭年輕的司機小伙忍不住看了好幾眼后視鏡。

這小姐姐真漂亮。

但是，怎麼哭了呢。

*

顧嘉年在工作室樓下的臺階上坐了幾分鐘, 借著冷風收拾好自己的臉和緒，這才給遲晏打電話。

那邊很快接起來。

顧嘉年緩了緩呼吸, 輕聲開口：“遲晏, 我到你工作室樓下了。”

遲晏的語氣稍稍有些詫異：“這麼快？那怎麼不上來。”

“嗯, 我打車的，”顧嘉年沉默了一會兒說, “你下來好不好，工作室里人太多了。”

“好。”

他低聲應承, 卻并沒有掛斷電話, 像是連半分鐘的分離都不肯。

顧嘉年過手機，聽到他站起時料桌椅發出的細窣聲，推門而出帶響的門鈴聲，以及下樓時穩穩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轉過, 循著聲音看過去。

隔著漆黑上銹的柵門，昏暗的樓道拐角，遲晏舉著手機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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