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三灣橋要到了，請要下車的客人提早知會。”

耳邊炸響起糙的充滿吳越腔調的報站聲，還有熱鬧的嘈雜聲。

再睜眼，發現自己四周突然熙熙攘攘地了兩排各式打扮古怪的人，幾乎全為男。可能由于天熱，不人的上散發著濃烈的汗酸臭氣，塞得不風的車廂實在難聞。而且車廂也顛簸得厲害，完全不像是正常的汽車行駛。

我一手抓牢破舊的車椅，一手匆忙掩鼻，卻猛然發現更多古怪的事。這車廂的陳設全部變得破舊和骯臟不說，人們還穿得像是在……演戲？個個是清末民初的裝扮，有些男人的頭上還盤著油膩的長辮，但也有幾位將頭發剪得特別短，上穿的還是竹青長衫。

而且，車廂前方居然還響起眾多馬蹄踏地的“嘚嘚”。

這、這居然就是一輛貨真價實的馬車？！

怎麼回事，難道一眨眼的功夫又穿越到某個劇組的片場去了，這跳躍幅度未免也太大，讓本姑娘完全懵。

我愣了好半晌，確認自己沒有眼花也沒有產生幻覺后連忙四下搜尋，古怪的青衫男已不見蹤影。

馬車突然停下來，人們就像收到命令的工蟻，扛起行囊涌向敞開的木柵車門。

被后面的人不斷催促著“快點快點”，我只得回坐位上，懵得不知所措。車窗外沒有眼的風景，更不是自己往返了三年的中學校門前的車站。

長脖子挨個數走下車門的男人，確實沒有青衫男的蹤跡，就不知他使了什麼把戲缺德地把我帶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甚至可能是……陌生的年代？

最關鍵的是，他和那個要命的鬼障之間有什麼關系？如果我現在只是被鬼障迷住了，為什麼會遇上他？難道他也是類同于縛靈魂似的遠古上神，特來用幻相指引本姑娘離迷途？

想得太多，再轉眼發現車廂已空。

“師傅，這是哪里？”我沖前面的駕駛座嚷，卻沒人回答。

戴著氈帽的佝僂背影就一不地坐在那里，似乎就等著我下車。

看來唯有下車一途，我抓起邊的一只棉布袋趕跳下馬車，踏上結實的地面還是不免有種逃詭地的興，就是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空氣中蒸騰著難聞的暑氣，開學季的九月正是秋老虎最兇之時。各種區分不出來源的氣味，隨暑氣在兵荒馬的車道上洶涌翻滾。

相比起那方詭地中浮的腥腐氣息，這里像剛出籠的包子，熱騰騰地潑灑出一子人間該有的氣息。

我忍不住手狠擰一把大，啊啊啊，超疼！看來的確不是摔暈后的白日做夢。

既然不是做夢，那現在還是回到某個民國時代的“柳妙”應該怎麼辦？天哪，干嘛要這麼玩我，好歹該讓我看看“劇本”才能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吧？真的很想給某個鬼障打個評！

杵在這塊骯臟雜好像是候車站的地方，我使勁長脖子到瞧，試圖從邊這些走來走去的民國群眾中挑出一個能提示我接下來該怎麼辦的NPC角。

但沒有人朝我這個奇裝異服的小姑娘多看一眼，仿佛本姑娘是明的。

我有些慌，忍不住懷疑起自己可能在他們眼里就是不存在的。

地面上散跌各種垃圾紙屑，腳下隨時能踩碾到一些令人反胃的黏，它們可能來自食或排泄及嘔吐，也可能來自一些正等候著我去發現的提示。

一張印刷劣的地攤小報飄跌至腳邊，它挾著瓜子皮跌跌撞撞地飄過來，然后直白地把一組標題攤在我無意投向它的關注范圍。

“封閉山村祖祭時遭神奇雷火，傳言千年惡咒相纏。”

我踩住這張報紙，蹲下去低頭細看，從這篇毫無嚴謹可言的時事報道上捉出不起眼的“南城巨富”等字樣。再看日期為七天前。

我看了一會兒后站起，在這座不大的車站里到搜找各種廢報紙，然后找到四篇報道。

“封侯山區雷火慘事，據稱富之村86口人全歿。”

“封門村遭遇神火災，尚無村民生還消息。”

“封侯山區慘災后繼進展，政府調查組今天進村尋因。”

“封門村全員一夜歿沒，調查稱或因多雷擊造。”

我住這些沾著各種污垢的報紙，惶惶不知所措。

不斷有馬車嘚嘚地駛過來，車夫們敲打出清脆的銅鈴聲，穩妥地將馬匹拉停在站牌下。

一些公用的馬車配有碩大的車廂，還嵌著錚亮的銅片護板，明凈潔地映現一位長發垂肩穿條紋棉布襖的小姑娘，半抱半摟一只沉重的布包。

寬額秀鼻細眉薄，雙眼怒睜活像白日見鬼。

應是我又不是我，而且似是我又區別于我，像一張對原作進行大肆優化過的高仿畫作。

我向自己的臉，也是一樣的作。我想那應是我，我不認識的“我”，艷而凜冽且更加驚慌失措。

馬車停罷，車門呼啦開，馬上的味挾裹人的汗酸氣撲得我腦門黏乎乎的腫脹。

“娃兒這是要上車麼，不上就別擋門啊？！”肩扛兩個編織麻袋的盤辮男從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稍作猶豫就避開了去。

原來……他們看得見我，又或許他們看見的就是銅板映顯的我自己都不敢相認的“民國版柳妙”？

哦不，我心里很明白，現在頂的這張臉明顯就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丌素菁。

人們瘋涌上車，搶座位搶站地搶車頭車尾藏行李的空檔，搶一切他們認為能在小小的馬車上活得舒坦的權利。

“要上車的都快點，五分鐘以后就要開的！”車夫將手里的銅鈴抖了又抖，里的唾沫噴渤在空氣里，滋潤了飛揚的塵屑。

攥著那幾張骯臟的報紙，我的神思也空，如后被人們棄的站臺，滿地被踩踏過的煙火塵屑。

車窗玻璃里悠悠顯現另一尊灰郁的影，青衫黑的俊男子臂抱站在旁，像霧中看一亮著的燈柱，筆剛又飄渺。

“你怎麼還在這里？”他微側過頭，可能是在躲避被銅板反的刺目霞。絢麗的火紅芒將這個奇怪男人稀薄的影地裹住，讓他就像一縷火中的鬼魂。

我抬手指向自己的映影，臉蒼白沾不上霞，著蒼蕪的荒涼。

“到底是誰？”

他散漫地豎起兩手指，互相了幾下：“你不是明白了嗎？還要浪費時間問來干嘛。”

“我問的是丌素菁到底是誰？”這種避重就輕的反問，讓我生起了氣。

“只要回去就會知道，不用我告之。”他舉手比劃一個方向，“快，你得順著路一直往前走，看到有‘丌府邸’題字的樓，進去便是。”

“你是神？”我抬眼盯住他。

青衫男微笑，勾起角的弧度看好生眼。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指引你的幻而已，無足輕重，不必關注我的份。”

我點頭:“那這樣問吧，鬼障把我擄到這里來到底是為了什麼？這是不是破解它的一部分試題？”

“沒有鬼類告訴過你嗎？所謂的鬼障并非是實障，它是……”

他突然住了口，斂起笑容直勾勾地看我。

霞浸滲，黑瞳流溢金輝火，跟縛靈魂一樣的倨傲及淡漠。

“是什麼？”我追問。

“它是什麼不甚重要。”他斯斯然揚高聲調，帶點一貫奇特的稚氣，“無論鬼障還是你本有的心障，記著只管跟所愿，勿做違逆之事，如此就好。”

這家伙好奇怪，年輕的皮相下有著藐視塵世的淡漠，說話像個走火魔的中二期出家人。

我呶呶，打算放棄跟他說廢話，反正聽不懂。

青衫男支起手指又朝剛才的方向指了指：“快走莫錯過，時間不多了。”

我沒理他，看向車門，眼看它咯吱一聲要被關合，迅速舉起手將它卡進門。

車夫生氣地用敲鈴的木柄使勁地敲車欄，哇啦哇啦地喊起來：“你這個小娃干啥啊，你快上還不上，現在卡門干嘛？要夾傷的啊！”

車門又嘩啦重新開了，一車人不耐煩地瞧過來。我拉懷里的東西一步上車，回頭注視著站臺前的影，笑了笑。

“再見，男，這就是我柳妙的選擇。”手一揚將臟報紙高高抖落，紙片劃著青衫男濃妝淡抹的投影，徐徐飄落攤了一地。

“柳妙的世界不需要你們這些王八鬼蛋來湊和，我才不要去你說的那個什麼‘丌府邸’呢！”

他驚訝地歪了頭，突然抬起左手握拳又緩緩攤開，掌中平穩地托出一只紅綢包裹，到我跟前。

我直覺到它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不太敢接，在車門后警覺地瞧著它，怒視這個不肯多費一句口舌的鬼家伙。

他笑地惦了惦包裹，見我久久不接后，悠悠然又將它收沒于掌心間。

“既然如此，請走好吧，丌素菁。”他瀟灑地揮擺著手。

“靠，都說了不是丌素菁，我柳妙！”我沖他大聲嚷嚷。

“小娃你一個人瞎叨叨點啥呢？”后的短褂盤辮男向空無一人的車站，滿目狐疑。

車晃晃地開，青衫男的影漸離漸淡，直至在漫天霞中消融殆盡。

我靠著車門搖了搖頭，然后搖搖晃晃地挪步到車頭，從兜里出一枚銅子遞向車夫。

“麻煩，到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