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陸嶼然和商淮從酒樓正門出的時候, 遇上了羅青山。

他難得沒挎著藥箱，寬大的袖袍隨著晚風起，這段時間他揣著重任, 進境又出境, 頭上還有個時限著，可謂心俱疲，因為埋首在書堆中的緣故，臉有種沒見過日的蒼白，眼下烏青很是明顯。

他搭著眼皮, 險些撞到商淮上，後者很是稀奇地盯著他瞅了瞅, 問：“你最近怎麽老是慌慌張張的。”

羅青山冷靜了好幾個時辰才來見陸嶼然，前一刻腦海中還在斟酌字句, 誰知還沒進樓就打上了照面, 他趕忙展袖行禮：“公子。”

顧不上回應好兄弟商淮的關懷，他看向陸嶼然, 面肅然, 低聲道：“上回公子吩咐下來的事，屬下查出眉目了。”

陸嶼然停下腳步。

因為神殿的原因, 他的百毒不侵，可鎮妖邪，很多時候不需要醫師, 族中仍撥了最為優秀的巫醫跟在他邊，一是遮掩這個，二是能夠游刃有餘應對邊的突發事件。

近期, 他只吩咐羅青山辦了一件事。

陸嶼然瞥了眼他含凝重的神，須臾, 看向商淮：“你去看看那邊怎麽回事。我等會來。”

商淮沒事的時候科打諢最拿手，真有事了分得清輕重，羅青山這幅模樣，這等語氣，一看就不是小事，當即斂了笑意：“行，我先去。”

陸嶼然和羅青山上了三樓書房。

羅青山的角拂過門檻，陸嶼然手指往半空中略一下，就見窗欞閉合，門扉嚴合關上，一個無形的結界包裹住這裏，意味著今日的談話絕不會有洩的可能。

保護某個人的態度很是明顯。

陸嶼然站在書案後，香爐裏裊裊生煙，起眼皮去看羅青山，眼神裏有種切鋒芒的銳意：“查出什麽來了。”

羅青山從袖袍裏出一疊紙，大約四五張，遞到桌面上。紙上是千年前巫醫留下的字句，被他一字不落地謄抄下來，作為印證自己結論的依據擺在陸嶼然眼前，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事關重大，出口時聲音下意識放低了些：“公子，是妖。”

陸嶼然手指抵在紙張上，用了點力，視線掃過上面工整的字跡，很快冷靜下來，問：“確定嗎？”

“屬下不敢大放厥詞。”

紙上容只有巫醫能看懂，涉及自己領域的事件，他解釋得詳細：“屬下查過族中保存下來的手劄，妖骸是在帝主時期才出現，在這之前，九州沒有出現過妖，自然不會出現妖化現象。”

既然跟妖不了關系，羅青山索大膽假設，也不去糾結這東西究竟是怎麽來的，有好幾天，他都在分辨溫禾安臉上妖化跡象究竟是妖與妖的傳染造的，還是注妖造的，最後得出了結論。

“若是直接被妖傳染，發作會非常快，拖不了多久。而千年前九州在妖上其實有了較大進展……若是注妖，發作時間是可以控制的。”

從羅青山說第一句起，陸嶼然瞳就清沉下來。

羅青山要表達的意思，他聽個開頭就清楚。

羅青山不準他的想法，然職責所在，他不得不開這個頭，此時也不得不著頭皮說下去：“公子，千年前奉帝命參與捕妖和研究的世家不在數，但妖不是每家都有，有條件保存妖的屈指可數。屬下擔心……”

他有點說不下去。

陸嶼然替他將話一字一字補充完整：“你懷疑，有世家躲過了帝主逝世之前的銷毀令，留下了妖。”

羅青山張張，道：“是。”

不然本無從解釋。

話說到這份上，其實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天都或是王庭。

羅青山皺眉問：“公子，事涉及妖骸與妖，他們擁有如此危險的東西，且已經將它試用在人上，我們是不是要稟報族，號召千宗萬族，采取措施，及時止損。”

九州現在還在齊心解決妖骸之留下來的諸多問題，想著能夠一勞永逸一網打盡呢。

誰能想到在無人注意的地方，有人坐鎮幕後，用這種危險至極的手段控局面，這事的質和哪個人，哪一家為了私心用是全然不同的。

天底下有的是齷齪事，喪德鬼，巫山管不了那麽多。但妖這種東西太可怕了——溫禾安上有，其他人呢？他們手裏有幾份妖？給幾人下過這種東西？都發展到哪一步了？不是每個人都有毅力在妖的支撐下長時間捱過來的。

給溫禾安種下妖的人究竟想做什麽？

最為可怕的是，這東西是一直沒有得出解決辦法的，時間控得再長，也就百年而已，它最終還是會發，妖化的現象會加深，加重，最終徹底變為妖，開始有瘋狂的吞噬，神智不再。

陸嶼然拉開椅子，從書案後走出來。

他臉很是清淨，眼底結霜般冷漠，看不出什麽緒波，行至窗前，大概是覺得空氣中氣氛太過沉悶，手將窗欞推開小半，夜風與月爭先進來，遮蔽窺視的結界接著擴出去。

“不用。”

羅青山料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巫山對妖骸格外敏，不誇張的說，但凡知道這件事，寧可錯殺，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患。

窗外樹影婆娑，陸嶼然嚨無聲滾，在極短的時間接收了所有消息，并很快下了決定。

他看向羅青山。

陸嶼然極這樣注視人，如此正起來，迫來得格外強烈，難以抵。

見羅青山一下子張起來，他靜而垂眼，聲音不急不緩，字句中的命令意味卻驟然人：“今日談話容，沒有我的命令，不要對第三個人提及。誰都不行。”

“接著查，將所有有關妖骸的資料都找出來給我。”

羅青山頷首低聲應下，然腳步跟紮了似的，他站在原地了掌心，終是在刺痛的催使下張言又止：“公子，二主實力非凡，若是突然失去神智……”

短時間，誰都制不住。

“不會。”陸嶼然掌心撐在窗邊橫木上，說：“我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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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巷尾，三座宅院相連互通，綠蔭遮蔽，枝葉簌簌作響，商淮站在異域兩位王族中間，要笑不笑的，三言兩語丟下去，字句不算客氣，但語氣很是微妙，人挑不出刺來。

說實話，九州現在這個風雲湧的局面，商淮是真不想讓這些橫行無忌的外域人多待。

最好是上午辦完事，下午就走。

然而事與願違。

“究竟是有幾個同族在我們這啊？”商淮搖著一把骨扇，往掌心一搭，發出“啪”的清脆聲響，瞇著雙妖異的桃花眼慢條斯理地問邊人：“在九州玩潛伏呢？”

跟他搭話的那人倒是沉得住氣，明白這裏是誰的主場，他說話時額心上倒豎的眼球狀圖樣跟著閃爍，像是在有規律的張合呼吸：“商淮公子說得太嚴重了，若是潛伏，我們興師衆萬裏奔襲前來尋找，豈不自馬腳。”

商淮嘖了聲，附和著點頭：“倒也是。”

“這樣說來，那只能是你們的脈召之不靠譜啊。”他聳了下肩，仍是笑的：“九州如今的局勢你們也有所耳聞，巫山并非一家獨大，我們熱好客，但不能留客人久住，這找人，還是越快越好。”

這邊人還沒回話，那邊已經有個年輕氣盛的按捺不住了，他面黝黑，面無表地將手腕上突起的骨刺摁回去。帝主逝去後，異域常有聲音要將九州吞并，可真到了九州，才幾天，他們就有點待不住了。

不能肆意活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這邊的天氣，飲食，靈力，好似在冥冥中排他們，“相”都有點不控制，讓人心中止不住升起躁意，此刻頗為怪氣地朝商淮吐出一句：“巫山盡心費力，東奔西顧，這麽多年過去，竟也沒掌控九州，看來都是白用功。”

商淮看向他，雲淡風輕地笑：“如此說來，我們兩域倒是彼此彼此。”

那年反應過來後大怒，被邊叔父嚴厲摁住肩頭，以眼神警告制止，恰在此時，懷墟推門出來了。

他穿得太簡樸，發冠束帶也沒用，任由長發從肩頭淌下，然渾氣度清貴，仍于無形中攝人。後跟著一位形魁梧的男子，一路走，男子一路陳，而他始終只皺眉，不置一詞。

見他出來，躁不已的異域人老實了，商淮皺皺眉，也止住了話音。

天懸家在某種時候有近乎神異的直覺。

清正雋永的貴公子皮囊裏，潛藏著兇戾的深淵巨，危險程度比第一次見面時不知多了多。商淮倒是不怕，但也不會想著跟這等人分個口頭上的勝負。

也正是這個時候，陸嶼然踩著空間裂隙走出來，他視線在人群中掃了一圈，與懷墟對視，問：“怎麽回事。”

懷墟揮揮手屏退左右，王族之人盡皆離去，幾人踏過一段彎橋，在湖心亭中落座，懷墟朝唯一站著的男子投去一道眼神，他是奚荼的胞弟奚幸，而今溶族主事人之一，并非那種魯莽不靠譜的格。

“脈牽引沒有出問題。”懷墟給出結論：“奚荼在九州有了子嗣。”

奚幸眼仁震，心頭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兩兄弟一起長大，奚荼是長兄，從小就是混不吝的格，王族子弟，鮮怒馬，意氣風發，明裏暗裏傾慕他的人不在數，然他志不在風花雪月，只好廣朋友，探究世間稀奇之事。

當年王族撤離九州時，不知給這位遲遲不歸的年發了多消息，用了多法子，甚至到後兩日都有人懷疑他是死在九州了，拿命燈一看，才知人活得好好的。

時限將至，人卻千呼萬喚仍不出現，他們不得不撤回防線以外的外域。

這麽多年，奚幸想了無數種自家兄長不願回族中的可能，或是九州于奚荼來說有抗拒不了的新鮮，他最喜歡刺激驚奇，亦或是他被什麽東西困住了，絆住了手腳。最壞的況都想到了，唯獨沒想過這個。

足足百年，孩子都有了，家不回一次，連平安都不報一個？

這簡直太荒謬了！

絕不是他兄長能做出來的事。

懷墟覺得有些意思。

奚荼這個人他沒接過，但既然此行目的是他，出發前也曾了解過。人的心境隨著時事的變化總會改變，保持不了一輩子的年天真，奚幸此刻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在他看來稀疏平常，他覺得有意思的是九州上空散布著那位帝主留的無形規則，這種規則克制妖氣，也克制外域之人，實力越強越容易到牽制。

說到底，一方水土一方人，這裏的土壤，空氣，稠的人群，都令他們難以舒展。

什麽原因能讓一個極有資質的人甘願在此盤踞縛百年。

虛渺如雲煙的意嗎。

自打奚辛建立起脈召但出現兩道親緣氣息這樣的事件後，懷墟就親自主控了後半程，方才商淮來只見滿院同樣不著頭腦的王族之人的原因就在于此，有些況，懷墟知道得更清楚。

“不必再開第二次脈召了。”懷墟轉著杯盞，看上面的花紋如抱團般在眼前繚繞舒展，話是對奚辛說的：“你兄長所在位置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會去見見他。”

說罷，他朝空中擺了下長指，奚幸見狀頷首，自覺退出亭外。商淮琢磨出他的意思，抿了口清茶，給陸嶼然遞了個眼神後起，將湖心亭完全空出來留給這兩位。

“大的已經找到了，留我是想說什麽。”

一面紗簾在陸嶼然眼前掀起半面，粼粼湖在月下流，他轉而看向懷墟，妖的事橫亙在心中，思緒萬千，被他兀自下去，此時眼皮朝上一疊，不聲問：“說小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