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浴袍
梨城向來多雨,今年更甚,到了五月雨一直下個不停。
姜筠從外面回來,球鞋上又多了幾塊斑點,泥點粘在白的鞋面,就像雪白的畫布被人潑了幾滴墨,異常刺眼。
彎腰低頭檢查,幸好沒粘上泥,稍稍松了口氣。
對姜筠來說,今天一整天實在算不上愉快,下午陶影放了鴿子,一個人在書店等了一個多小時,結果陶影還是沒來。回家路上,剛走到半路就下起暴雨,只好又在臨街的商鋪躲了好一會,要不是剛好附近有個小超市賣傘,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壞緒本該在進門前就丟棄干凈,但或許是因為天氣,又或是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連走路都有氣無力。
新買的傘被隨手扔在門外,姜筠走進玄關換家居拖鞋,習慣地往上瞥,視線停留在鞋架上那雙藍的居家拖鞋。
那雙拖鞋整齊地擺放在那,就在上面一層。
那個人出門了。
知曉這個結果后,姜筠眼神變了變,心里有了異樣。
在廚房忙活的鄒淑玢聽見腳步聲,掀開隔簾跑出來,瞧見是,側過頭往后又看了看。
“你自己回來的?”問。
姜筠點頭,應了聲:“嗯。”
“你哥呢?怎麼沒見他人?”鄒淑玢疑,追問,“你哥剛才出去給你送傘了,你沒到他?”
姜筠表立刻變得不自然,某種緒在萌芽。
哪怕心里竊喜,還是下意識反駁。
“給我送傘?他知道我在哪里麼?”
“你哥今天出去見你二姨介紹的孩子,剛到家,聽說你出門沒帶傘,就給你送傘過去了,他沒聯系你?”鄒淑玢心里還記掛著,說話有些急,“那你快給你哥發個消息,說你已經到家了,讓他回家吃飯。”
聽到前半句,姜筠就已經停下了腳步,嚨開始泛酸,揪挎包的背帶,悶聲說道:“我把溫禮昂的微信刪了,你給他打電話吧。”
“怎麼又刪了?”鄒淑玢先是一愣,隨后笑得無奈,邊在圍干手上的水漬邊說,“哎呀,都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跟小朋友似的不就吵架?你哥對你多好,你怎麼天天和他置氣?”
鄒淑玢似是對此見怪不怪了,一邊讓上樓洗澡,一邊走到客廳拿起手機給溫禮昂打電話。
姜筠關上房門前,還聽見樓下傳來電話聲。
“阿禮,小筠已經到家了,你現在在哪呢?”
“嗯,對,剛到家,服是了一點,不過沒淋到雨,你別擔心,快回來吧,飯快做好了……”
姜筠眼眶紅了紅。
沒等聽完,啪地一聲,房門被用力關上,樓下的說話聲好像弱了些。
褪去服,站在淋浴口下,思緒被熱氣蒸發,鏡子里的人變得模糊,霧氣彌漫,看不清自己的臉,好像又可以欺騙自己,這是煥然一新的姜筠,這是已經決定重新開始的姜筠。
那個人無論去見誰,都和沒有關系了。
洗完澡下樓,餐桌上擺滿了菜,溫禮昂竟然還沒回來,姜筠了一整天,鼻子聞到香味,視線不由自主地向餐桌上的鍋包,趁鄒淑玢不注意,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里。
還沒嚼完,鄒淑玢就發現了,拿起筷子作勢要敲的手。
“你哥還沒回來呢,你就吃!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姜筠撇,這回也不吃了,直接在餐桌旁坐下,和姜永晟撒:“爸,我都一天了,媽媽還兇我。”
旁邊的姜永晟推了下眼鏡,和妻子擺擺手,笑道:“沒事,哪來那麼多規矩,小筠一整個下午都沒吃東西,別出胃病了,我們先吃吧,待會等阿禮回來,再把菜熱熱。”
說著,就往兒碗里夾了一塊紅燒翅。
鄒淑玢頻頻嘆氣:“就是被你慣壞的,現在一點規矩都沒有,你看阿禮多懂事,現在多有出息,哪像我們兒——”
這些話姜筠聽多了也免疫了,左耳進右耳出。
姜永晟適時打斷:“不說這些了,吃飯吧。”
最后還是提前開飯,姜筠坐在餐桌前吃到一半,門口忽然傳來響。
是男人輕緩的腳步聲。
姜筠后背僵了僵,眼睛失去焦距。
那個人開門走過來時還聞得到室外雨水的味道,夾帶著極淡的雪松香水的氣味,風從門口灌進來,那味道侵鼻腔,太過悉。
興許是普魯斯特效應起了作用,鼻子酸了酸,里咀嚼的食泛起苦味。
克制著不再回頭看,筷子握,姜筠若無其事地又夾了塊牛放進碗里。
下一秒,有椅子拉的聲音響起,鄒淑玢從座位起,去廚房盛飯:“阿禮可算回來了,我和永晟正想給你打電話呢,怎麼去了這麼久?”
“路上有點堵,耽誤了一會。”
溫潤的嗓音自后傳來,隨后是車鑰匙放在桌面的聲音,很輕緩,他做事似乎永遠都那麼慢條斯理,優雅得,永遠不會失態。
“那你換件服趕快過來吃飯,”突然鄒淑玢看到他后背,聲音變了變,“哎,怎麼襯衫都淋了,外面這麼大雨麼?”
姜筠心里一,視線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瞥。
眼角余看到他倒像是真的淋到了雨,發掛著水珠,襯衫了一大塊,顯得鎖骨的凹陷更為明顯。
他手里還拿著兩把雨傘,還在往下滴著水,一把是黑的長柄雨傘,另一把是卡通圖案的折疊傘。
那把折疊傘是他以前買給的,很久沒用了,扔在雜房里,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的。
“溫禮昂,以后這就是我的專屬雨傘了,誰都不許用,去接我都要用這把傘哦。”
那些稚氣的話言猶在耳,穿過時間的隙,在多年后的今天,仍然擊中了的心臟。
察覺到他有回頭的跡象,姜筠立刻端起碗擋住了視線。
不知道溫禮昂有沒有回頭看,但明明擋住了視線,可心里卻希他回頭,希他回頭看。
是的,總是這麼矛盾。
雨傘放在玄關,溫禮昂上了樓,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回頭。
這頓飯注定變得索然無味,姜筠匆匆吃了幾口就放下碗,想要趕在他下樓前離開餐桌,誰知道剛準備起,溫禮昂就出現在樓道拐角。
他換了件白襯衫,括的面料,熨得平整,袖口半挽,兩人目隔空撞,他角泛起溫潤的笑意,似乎他總這樣笑,從見面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姜筠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麼樣的表,只覺得口有點悶,像被腌在了封的罐子里,不過氣。
還沒離開,溫禮昂已經走近,在旁邊的位置落座。
這麼多年,用餐的位置都很固定,和他相鄰而坐,姜永晟是個懷舊的人,家里沒客人時一直都用那張老式餐桌,那餐桌不大,夾菜時,兩人的手難免到。
手背相時,皮表層的細管都像在擴張,只那一瞬,姜筠又了心神。
夾菜的手停住,幸好鄒淑玢聊起別的話題,沒有人留意到此刻的異樣。
太輕易了。
他太輕易就了的緒。
自從溫禮昂坐下后,餐桌上姜筠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只顧著埋頭吃飯,任誰都看出了不對勁。
姜永晟給夾菜,話里卻是對溫禮昂說的:“阿禮,怎麼回事,又欺負妹妹了?剛才讓給你打電話,說把你微信刪了。”
雖是指責的話,但更多的是調侃。
聽見旁邊的人用餐巾拭角,低聲說:“可能我又惹阿筠不開心了。”
“你這個做哥哥的,得讓著點妹妹。”姜永晟說。
“好,我會的。”溫禮昂笑著點頭。
最溫的人,說著最無辜的話,仿佛他什麼都不知道。
但其實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為什麼難過,知道為什麼反常。
知道的失落、不安、掙扎、困……的一切一切,他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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