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繞的煙霧模糊了窗外那幾張鬼鬼祟祟朝他張的臉，心中積已久的煩躁頃刻間煙消云散，煙是好東西，最起碼在這短短一煙的時間里他可以什麼都不想。

口袋里的手機嗡嗡嗡震個不停，他懶得理會，無非是陳鋒那個臭小子，煩得要死，誰要是跟他搭上話了就像手搭面，甩都甩不掉，估計是在德國那幾年憋壞了吧，何況老爹老媽現在都還在北京，他一個人生活，

說到陳鋒，周榮躺在椅背上看著縈繞在車頂的煙霧，這小子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十八歲就遠渡重洋到德國學醫，結果讀完博士直接回西北老家了，還是兒科醫院，他父母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崇尚獨立，家里每個人的事都與其他家庭員無關，自己做決定自己負責，所以老兩口聽說他回西北也只是云淡風輕地表示知道了，并給他寄來一封家書，只有一句話：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呵陳鋒，看不出來啊，你覺悟這麼高呢？”

老謝看完嘖嘖稱奇，把陳鋒拎過來顛來倒去檢查了半天，揪揪頭發扯扯耳朵，看是不是能抖摟出一塊作“待之有為，必報中華”的電池。

“有些事兒總得有人做，有些地方總得有人去啊！誰讓我優秀呢！”

陳鋒當時那個啊，捋一把頭發，桃花眼笑得彎了一條線。

“有些事兒總得有人做，有些地方總得有人去。”

這話十九歲的周榮也說過，當時確有幾分真心，年人有的是不啻微芒，造炬的熱，這不難，難的是十年飲冰熱未涼，

人生之路太漫長，漫長到走著走著就丟了初心。

如今沒幾個人記得他周榮還有這麼年意氣的時候。

要問他為什麼當醫生？因為賺得多啊，有社會地位，有妻良配，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建設家鄉？笑話，人的本是趨利避害的，大多數人都是這樣，誰也別埋汰誰，致的利己主義者，這稱呼他喜歡，大家都活一輩子，不利己利誰？

沒錯，他沒錯，陳鋒也沒錯，人各有志，就是有時候，有那麼一兩次在午夜夢回之時，他會想起十九歲那年在火車上隨口說的一句話點燃了一雙的眼睛，黑黑的，亮亮的，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像聽到了最聽的話，盡管這話跟一錢關系都沒有，而且這話也不是對著說的，是對著那個勢利眼老娘說的，

問他考到哪里，什麼專業，當時他背單詞背得頭昏腦漲，想緩緩神，就合上書隨口應付了句：“軍醫大，麻醉學。”六個字，言簡意賅。

“呦，那可不行，”撇了撇，

“什麼不行？”他放下書溫馴地笑，卻在心里冷哼一聲，這是挑婿挑他頭上來了？也不看看自己閨什麼檔次！

他這樣想著，轉頭了一眼坐在窗邊發呆的小丫頭，正支著下看殘下綿延不絕的山峰，從他的角度能看到眼鏡片后纖長的睫在微微，翹的小鼻尖有些泛紅，

真丑，他這樣想著又把頭轉回來，平靜地和那老人對視，又問了一遍：

“阿姨，什麼不行？”

那人也許是覺得自己太直白了，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兒，又出一個虛假的微笑，“阿姨的意思是軍校出來要服從分配，到時候分到西藏新疆的邊防衛生所可就麻煩了，最好本科畢業考個別的學校的研究生，這樣好一點。”

無聊，怎麼不直接說讓他當婿不行啊？哼，真無聊，連激開麥的機會都沒有。

他打個哈欠，興致缺缺地重新翻開書，邊翻邊說：“有些事兒總得有人做，有些地方總得有人去，我愿天地爐，多銜扁鵲，遍行君臣藥，先從凍餒均，這才是我做醫生的目的，所以我服從分配。”

哼，聽得懂麼你？周榮邊翻書邊笑著抬頭瞄一眼坐在對面臥鋪的老人，那張刁鉆刻薄的臉也有些怔愣，他挑挑眉，心愉悅地準備繼續看書，眼角余瞥到坐在走廊里的丑丫頭，

丑丫頭怎麼好像換了個姿勢？

他收斂笑容，轉過頭看，看到正歪著腦袋，靜靜地端詳他，這是一路上第一次和他對視，沒有閃躲，水汪汪的杏眼凝視著他的眼睛，櫻紅的微微上揚，在笑。

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他想起昨晚熄燈后送的糖，哦……該不會以為他喜歡吧！哼，得寸進尺，也不照照鏡子！他狠狠瞪了一眼，背對著繼續看書去了……

此刻窩在車里煙的周榮也笑了，新的一年到了，今年是第二十年，二十年來他第一次想起那個笑容，竟然是在不他以后。

他，又不他了，還是會對他笑，會在他沮喪的時候抱抱他，會在他的死纏爛打下承他旺盛的，為他慶祝生日，讓小寶他爸爸，

可就是不他了。

溫順，不會激烈反抗，卻也倔強得可怕，駱平年那麼都不出一個字，就像現在，他把什麼都給，也換不來一句“我愿意嫁給你”。

的是十九歲的周榮，西北荒漠中傲然聳立的白楊樹，不忘其始，不忘其本，不折不撓，無怨無悔。

而在一次次失后得出一個結論：他早就不是當年的周榮了。

嗡嗡嗡的震聲再次響起，在寂靜的車強烈到無法忽視，將沉淪在似夢往昔中的周榮拉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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