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梨在天臺上又坐了十分鐘，直到看到程嶼的車子消失在黑黝黝的街道中央。

才覺到這無盡的寒，好像下一個春天永遠也到不了了。

低下頭，看著手機里的一個聊天頁面窗口。

【我已經讓他回去了】

了手指，江清梨把字打了上去。隨后猶豫了許久，終于按下了發送鍵。

很快，那邊發過來一條回復。

【謝謝你江小姐，你放心，你父親的事我一定能幫你搞定。另外還有什麼困難，你可一定要跟我說。】

江清梨的角微微扯出一苦笑，沒有再回復任何字。

將對方的微信刪除，手機關掉。

已經盡力了，或許只有用這種方法，才能讓程嶼對質疑，才能讓他對這段重新回到理智的狀態下。

如果于可煙沒有親自來找，或許也舍不下這份決心。

四個小時之前——

江清梨坐在病房里等程嶼，他說自己還有些事去理，回來就接出院。

他已經提前人打掃好了妙音藍屋這邊的別墅，想要把江清梨帶過來，好好休養一段時間。

當時黎清清也在，說起下周末要給外公過生日的事，江清梨表示自己如果沒什麼狀況，會跟程嶼一起出席。

黎清清很高興，讓江清梨隨意一下就行，雖然是商務場合，但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家里人。

而且，到時候會安排車來接的。

“不用，我跟程嶼一起去就好。”

江清梨說，程嶼找岑總還有另外的事，雖然是外公的壽宴，但還沒準備好以特別的份去出席。

“上次見岑總的時候，我還是程總的書，我覺得這樣大家才會真的覺到更隨意。”

“好，只要你喜歡就好。”

黎清清說：“哦，對了，你跟你爸也說一聲。”

“我爸？”

江清梨不是很明白黎清清的意思。

黎清清給父親辦壽辰，難道還要把前夫拉出去溜街麼？

當然江清梨還不是很清楚黎清清有打算借著這次壽宴的事，給提前做些心理建設。

這些，其實也都是江啟的意思。

七楓橋事件之后，夏棟重新回來執掌夏商實業。

江啟作為之前聘的技顧問，開始新的建模工程。

江清梨陸陸續續生病，住院，也折騰了快一個月。

那天給父親打過一個電話，只知道他還在忙。

于是江清梨終于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一直以來竟被忽略殆盡的。

程嶼把夏真喬坑死了，然后從誠正離職，并把夏商的爛攤子徹底放在。

但還有兩個人依然留在里面——

一個是法務顧問秦書賀，一個是工程技顧問江啟。

江清梨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有點別扭，想給程嶼打電話，但卻被陳凜告知，他正在跟很重要的客人商談。

于是江清梨又給江啟打了個電話，沒想到的事——

電話竟然是一個陌生人接聽的。

“你就是江清梨江小姐吧？你好，我是程嶼的媽媽，我于可煙。”

下午的時候還很熾烈。

江清梨趁著黎清清不在，并支走了藍曉幽和金源。

據于可煙給到的地址，來到醫院對面商業中心的一座咖啡屋里。

于可煙已經在那里等了。

可真是個溫又識大的人，江清梨的第一印象如此。

自己在來的路上，一直很忐忑，甚至已經腦補出來許多類似于——

這是一千萬，離開我兒子之類的狗橋段。

沒想到于可煙見面就沖笑，然后十分地對服務生說，請給我一杯熱果茶，小姑娘不好，不能是生冷的，咖啡因對也不好。

這一幕，跟程嶼那天在神病院給點橙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的溫周到來源于于可煙的言傳教，這一點，真的是毋庸置疑的。

“阿嶼平時對你很好吧？”

于可煙笑瞇瞇地看著江清梨：“確實，他這樣的男人，任誰都不舍得主離開他。所以很多弄到后來，都弄得阿喬一樣的下場。我早就跟阿嶼說過，真的不應該總是這樣，平白無故地給予別人幻想，最后再落一場夢的虛妄。你說，是不是？就像阿喬一樣，早點把話說清楚——”

“程太太。”

江清梨坐在于可煙對面，材擺正了幾分。

可能是因為覺到于可煙反復提及夏真喬的態度已經有些冒犯了，于是決定不再等繼續說這些有一搭沒一搭的套路話。

“您有什麼話，直說吧。”

“你知道程嶼在哪，是麼？”

于可煙斂下笑容，手里的杯子出一些踟躕響。

江清梨有些無奈：“程嶼并沒有故意藏起來，無論是醫院，公寓，還是朋友那里，想找他應該都不是很難吧。”

他故意不作回應，是因為他已經用行做了回應。

江清梨說：“其實我也有勸他回去把事跟家里人代一下，可是他一直說，現在還不是時機。”

“小梨，哦，抱歉，我可以這樣你麼？”

于可煙笑得有點不自然，但還是足夠真誠的。

江清梨點點頭。

“程太太您隨意就好。”

于可煙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江清梨，嘖嘖兩聲道。

“真好，我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的兒，就好了。都說兒心，是小棉襖。無論什麼時候，日子過得破破爛爛又怎樣，總有兒會補補。”

江清梨清了清嗓音：“程太太，程嶼也很優秀的。”

“可那都是給外人看的。”

于可煙輕笑一聲，眼中流轉著莫可名狀的。

“在外人眼里再多的鮮和虛榮，關起門來，也只剩下扯了滿地的碎痛。阿嶼這樣的決定背后，可有想過我一個人要面臨怎樣的境況？”

“然而這都不重要了，我從小到大一直在抑他的天，希他能夠在這樣的豪門深宅里得以自保，希他不要太過鋒芒畢，更不要為別人的炮灰墊腳石，可最后，他什麼都聽了，什麼都做了，卻甘愿為了一個孩逆天改命……”

“小梨，如果你有個孩子，你為他籌謀一切，為他心積慮，眼看著就要大功告，卻在這個檔口功虧一簣，你會怎麼做？”

于可煙話說的真誠，卻江清梨忍不住冒了滿的冷汗。

原來，于可煙從來都沒有真的放棄過讓兒子出人頭地。

只不過這注定迂回的一條路線，從一開始就預訂了三十年或四十年。

比起那些一味只會怨天尤人的強勢母親，只是更睿智，更能堅守罷了。

但是，這不是江清梨想要的程嶼。

“程太太，我不是您，雖然我能理解您的心，但我想說的是，程嶼未必會辜負您的期。”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能把這條路走通，一定是已經經過了深思慮。如果沒有我的出現，或許夏真喬和章北麟只是沒有那麼慘的下場而已。但程嶼的計劃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改變方向。”

“所以，我不知道……在您的眼中，我應該為這件事承擔怎樣的責任。但如果您今天的意思是希我能離開程嶼，那很抱歉，我不能答應您。”

江清梨不卑不地說。

于可煙沉默一陣，微挑了下道：“小梨，你誤會了，我沒有要你離開程嶼的意思，我只是希你能勸勸他，讓他想清楚，有些事真的不是一定要用的方式來解決的。”

“我想你應該聽過一句話，真正想要做的事，連老天爺都不能告訴。所以你覺得，阿嶼他現在恨不能向全世界宣誓，為了這個江清梨的生，他不在乎凈出戶，眾叛親離，你認為這是一個男人應該有的心智麼？”

“你認為接下來，他要面臨的后果，僅僅是程家人的唾棄和質難麼？小梨，你還是太年輕，閱歷太淺了。可能在你眼里，世上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的。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黑白之間偏要斗得你死我活，那麼在邊界的那些人，到底應該怎麼站位？”

“如果我說的這些你還是不能明白，那麼你只要思考一個問題——你父親江啟，他接的是程嶼的邀請，來到夏商實業為一名工程顧問的。對不對？現在程嶼放棄了夏商，可你父親已經在整個七楓橋一項目上掛了名。你覺得接下來，夏家人能放過你父親麼？”

江清梨咬咬牙，沉思了幾秒，說：“我父親行得正坐得端，七楓橋有工程安全問題，是在我爸爸來之前就已經出現了的。”

“我爸爸是以專業結構工程顧問的份來監工的，這些都是白紙黑字有名有目的東西，不是誰幾句話就能詆毀的了的。”

“況且，當初我爸答應程嶼出山，也是為了我姐姐江月橙被害的真相能夠早日水落石出。現在既然已經塵埃落定了，那我爸爸完全可以立刻辭去職位，回老家去頤養天年。”

于可煙笑著從包里拿出一疊文件來——

“所以，你覺得只要江啟離開了江城，離開夏商實業，回到老家退休去，以前做過的事，就能一筆勾銷了麼？”

于可煙把文件袋推到江清梨的面前，示意親手打開，看看里面的東西。

江清梨滿臉狐疑。

“沒關系，你看看吧。雖然你可能看不懂，但我可以給你講講。”

于可煙說：“二十年前，為了幫你母親黎清清的/夫洗工程事故的第一責任罪名，江啟故意出了造假的實地實驗數據，將一家名為良辰建材的公司推上了風口浪尖。他指責這家公司生產的安全扎繩所用的材質里有國家明令止的分。”

“因為他的指證，良辰建材的老板被抓進去關了七年，公司破產，家破人亡。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給黎清清的/夫岑建俊，一個金蟬殼的機會。”

“我當然很同你的父親，他做這一切肯定并非他心中所愿。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心理力，才導致他在后來的施工中一時分心，摔傷了雙。”

“可是這是不是他自己所做的選擇呢？你說，他要不要為此承擔責任呢？”

江清梨看著那一袋袋發舊的證據，心中一陣鈍痛。

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于可煙的話，但從另一個角度來想想——

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今天又為什麼要約出來說這些事？

“程太太，您究竟希我做什麼？”

“離開阿嶼。”

于可煙說，“從我們進門坐在這里的那一刻，你就已經知道我要做什麼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