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再見到謝敬之，已經是兩周之后了，他穿了一休閑西服，和與一家年邁的畫廊老板商談轉賣的各項事宜。

他們在金玉樓的包廂門口到，還是謝敬之先打的招呼：“遠遠看著像你，沒想到能在這到。”

李苑和他客氣地寒暄，仔細打量他的神和模樣，依然是那一幅風度翩翩、風流倜儻的模樣，不見一一毫地疲憊，他的頭發又修剪過一次，酒店暖系的燈和富麗堂皇的裝潢全都給他做了布景，一瞬間有種宮殿的錯覺。

說了兩句話之后，他忽然問道：“錦時還好嗎？”

語調沒有任何晦和低沉，好像在問候一個久未謀面的朋友。

李苑點點頭：“很好。”

謝敬之也點點頭：“那就好。”

李苑忽然喪失了和他繼續談的，敷衍了兩句便打算告辭，“再見”已經說出來，他卻踟躕，猶豫了一下，才問道：“……我是說顧錦時……有提到過我嗎？”

李苑停住腳步，偏著頭打量他，慢吞吞地反問：“你是希提到過，還是希沒提到過？”

謝敬之沒有回答。

李苑慢吞吞地笑了笑：“你手里還有的手機吧，自己問問不就行了？何必這麼麻煩。”

謝敬之溫雅的微笑：“對，不必麻煩。”語畢又向點頭：“我還約了人，有空再聊？”

李苑點點頭，轉進了包廂。

晚上給顧錦時打電話：“謝敬之最近聯系過你沒？”

顧錦時正抱著電腦看《漢武大帝》，聞言不由莫名其妙：“沒有啊，好端端的他聯系我干嗎？”

李苑心里咯噔了一聲，又害怕自己語氣不對被察覺，急忙掩飾地笑了笑：“沒有，就是有點憾，你說這好好一前途無限的青年畫家，就這麼被你放跑了，多可惜，你說是吧。”

顧錦時哼哼唧唧地笑了笑，半真半假道：“西服還在我這放著呢，要不要好歹給個準信啊，不要我就拿回去給我爸了！”

李苑沉默了一下：“你這樣對你爸真的好麼……”

顧錦時咂咂：“好歹一萬四呢，扔了多可惜。”

李苑猶豫了一會兒：“其實……我今天見他了……”

顧錦時只覺得心臟咣當一跳：“他怎麼樣？”

“在金玉樓到的，好像是在談什麼生意，”李苑道：“看起來還不錯，神的，還問我……你有沒有提到過他……”

顧錦時好一會兒沒說話。

李苑又道：“我暗示他可以打電話給你，所以問問你他打了沒有。”

顧錦時很鎮定地笑了笑：“沒有，”笑完又用詠嘆調補充了一句：“陳寶國演的漢武帝真帥啊，和道明叔是一個火力級別的。”

李苑：“……你繼續看吧，我掛了，再見。”

顧錦時笑著掛掉電話，手指在屏幕上婆娑了一會兒，調出微信界面，打了一條信息，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直接鎖屏，把手機藏在枕頭底下，繼續看電視劇。

電腦屏幕上青春不再的衛子夫手心兒子的側臉，說著絕的臺詞，顧錦時眼睛盯在屏幕上，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手仿佛不控制，又出枕頭下的手機，把先前刪掉的字又重新打了一遍，猶豫很久，閉著眼睛點了發送：“你的西服還在這。”

謝敬之秒回：“明天要去一趟四川，正在收拾行李。”

顧錦時下意識地問：“去四川干嗎？”

謝敬之答道：“為一間道觀畫三清像。”

顧錦時發了個笑臉：“忘了你信道教了。”

謝敬之收到這條信息，愣了愣，手指摁在那個小表上，發了好久的呆。隔了一會兒，顧錦時又發了一條：“什麼時候回來？”

“要等畫完吧，”他想了想，問道：“想要什麼禮嗎？”

顧錦時很矜持地回復：“你看著帶吧。”

謝敬之調出表欄，也發了個笑臉過去：“對了，西服你記得送去干洗一下，我回來有一個儀式要出席。”

他說話的習慣，打字的速度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個時代，是個完完整整現代人的模樣了，讓人一不留神就會忘掉他原本的來歷，顧錦時赤著腳跑下床，打開柜子看了看他留下的四件西服，一周前干洗自己的大時順便洗了這些西服，此刻正套在塑料里，完全嶄新的模樣。

顧錦時拿手機拍了張照片發過去：“上周剛洗過。”

謝敬之看著照片，卻被西服旁邊不小心拍進去的半件大攝住了目，他放大了那張圖，仔細看那半個袖子和小片擺，閉上眼睛想象了一下，提筆畫出了那件大在他想象中的模樣，也拍了張照片給顧錦時發過去：“從沒見你穿過大，是這樣的嗎？”

顧錦時把服拿出來，直接套在睡上，站穿鏡前自拍了一張：“差不多，很有想象力嘛。”

謝敬之又提起筆，在那件大上補上一個人眉目溫婉的模樣，盯著畫紙看了很久，角浮上一單薄笑意，手將畫紙折了起來，放進了打開的行李箱。

顧錦時那晚收到的最后一條信息是：“我睡了，明早要趕飛機，你趕快休息，記得吃早餐。”

“晚安。”

請謝敬之畫三清像的道觀坐落在青城山的林深，一開始還有石質階梯，到后來純粹就是山間小路了，一個很年輕的道士在前面帶路，穿過樹林越過小溪，走了很久才到達目的地。

道觀沒有名字，只有簡簡單單飄逸出塵的“道門”二字做了扁，掛在外貌古樸的大殿外，說是大殿，其實也不是很大，標準的漢代建筑風格，青瓦灰墻，莊嚴肅穆之外，又著一閑適的氣息，猶如居世外的老神仙，隨意造的一容仙所。

“謝先生，就是這兒了，”道士笑嘻嘻地站在殿外，指了指殿里的蓮臺：“之前曾經供著三清像，不過年代久了就剝落了，再涂又麻煩，干脆撤掉，換巨幅畫像好了。”

謝敬之立在殿前，向蓮臺行鄭重古禮，又對那道士問道：“請教道長仙號？”

年輕道士很隨意：“在下……啊不是，貧道姓季，上玄下賢。”

謝敬之只覺得額頭上掛下三道黑線，陳郡謝氏篤信天師道，他自見過無數道長，無一不是仙風道骨，偏偏到此地之后，見的道士們一個比一個……不像道士……

偏偏又是有些道行的，半分怠慢不得，謝敬之微微欠了欠，又問道：“先前曾經遇到過另一位道長，仙號玄殷，不知兩位……”

“玄殷啊，同門同門，”季玄賢嘿嘿一笑：“就是他介紹你過來幫忙畫畫的，其實你來之前我特意查了一下你的檔案，濱海畫壇風頭正勁的新銳畫家麼，哈哈，那個……本門比較窮……”

謝敬之聞弦歌而知雅意，很無奈地笑了一下：“道長多慮了，在下就是道家的追隨者，能為道門畫祖師像，是在下的福分。”

季玄賢頓時又把他領到一間干凈的廂房：“委屈先生在這兒住兩天，我們這吧和外界流不是很，你要是回去畫，我們取畫就不是太方便。”

謝敬之把行李箱倚著墻放好，向季玄賢頷首致意：“這兒就很好，容易靜心。”

季玄賢喜滋滋地在他肩上很自來地拍了拍：“我就喜歡你這麼上道兒的孩子，那你先畫著，我先撤？”

謝敬之哭笑不得地把這位嘻哈道士送走，返打量了一下這間廂房，從口袋里出手機，意料之中的……沒信號。

他對著房間拍了幾張照片，室陳設很簡單，一張臥榻，一張低矮的茶案，床邊還有一張寬闊的木桌，應該是專門給他用來作畫的畫案，這些家全部復古，使得整個房間充滿了古樸的意味，謝敬之矮坐在臥榻上，一瞬間仿佛自己依然在謝府，這段時間的奇遇，不過是一個春秋大夢。

謝敬之在這間房子里住了四個月，才完那幅三清畫像，他來時還在夏末，轉眼已經快要冬，道門在深山林里，人煙稀，與世隔絕，就像住進了世外仙源一樣，清晨早起，偶爾能遇到幾個打太極拳的道家子弟，有時與他們坐而論道，總能益匪淺。

他在宣紙上用端正雍容的隸書寫，倘若你在……

季玄賢來取畫的時候看到這四個字，仿佛在品鑒這四個字所用的書法一樣，表一點一點凝重起來，斟酌著問道：“貧道冒昧問一句，這個‘你’，指的是……”

謝敬之和他一同看著這四個字，輕輕搖頭，答道：“我也不知道。”

季玄賢嘆了口氣：“不知道謝先生是否還記得我那位同門，玄殷師兄？”

謝敬之疑地點點頭。

“那麼他應當告訴過你，假如你還能遇到我，說明你的命盤有所偏差，你過得并不是十分如意”季玄賢猶豫了一下，道：“而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謝敬之反應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饒有興致地追問：“不知道長會如何助我？”

季玄賢沒有回答，卻問道：“你對你現在的生活，可還滿意？”

謝敬之莫名其妙地點頭：“還算滿意。”

季玄賢皺起眉，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

謝敬之繼續莫名其妙的看他，季玄賢在廂房里來回踱步，踱幾步就扭頭看謝敬之一眼，一邊看一邊念念有詞，還時不時在手指上點幾下，不知是在卜卦，還是做什麼。

“玄賢道長，您這是……”

“既然我們能相遇，那麼我便履行我的職責好了，真正的選擇權還是在你手上。”季玄賢又站回他面前，做了個深呼吸：“謝先生，如果你現在能回到你的時代，你愿意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