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在平順安康的大旭朝百姓眼裏, 值錢是那些花裏胡哨不中用的玩意兒。

可在狐胡和須墨爾的眼裏，值錢的是糧，是水, 是武。

高悅行和李弗襄到了狐胡，一個賽一個的謹慎，在客棧的房間裏一藏，輕易不肯出門, 全靠狼毒在外奔波。

狼毒任勞任怨, 辦事還靠譜, 不過幾天的時間, 就清了今年六月狐胡準備進獻給須墨爾的貢品。

他搞來了一個長長的單子。

高悅行和李弗襄湊在一起，互相頂著腦袋, 著看。

有人。

不是狐胡人, 而是不知從哪弄來的漢人。

有錢。

是狐胡每年向大旭朝獻上的貢銀的雙倍。

有糧。

狐胡自己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 也要給須墨爾送上大量的糧食。

高悅行不想看了, 生氣。

養不的東西。

錢、糧，哪一樣不是大旭朝的皇帝宅心仁厚，寬贈給他們的，結果他們轉頭去養了須墨爾的兵馬。

李弗襄倒是沉得住氣，道：“你別和他們置氣，秋後的螞蚱而已, 馬上收拾了。”

他一頁一頁的將所有的禮單翻完, 靠在陳舊掉漆的木桌上, 一下一下的敲著桌子, 沉思著想對策。

高悅行不去攪擾他。

狐胡實在沒什麽可吃可玩的, 尤其是趕在六月前後, 因為要給須墨爾進貢, 狐胡王城裏連自己百姓的口糧都削減了。

高悅行現在手裏剝的，還是他們自己從中原帶來的蓮蓬子。

李弗襄不吃這個，嫌蓮心苦。

高悅行一邊吃著蓮蓬，一邊又開始想念藥谷那一塘的荷花。

越想便越覺得狐胡可恨，攪得人沒法好好過日子。

還是多可嗑點蓮子吧，清火。

正當狠狠的嚼著蓮子的時候，李弗襄忽然一打響指。

高悅行擡眼瞅他。

李弗襄道：“我有計劃了！”

高悅行神隨之一震。

李弗襄：“他不是想要錢麽，我他今年一個子兒也拿不到。”

藥谷這趟運來的東西，那些驅趕蚊蟲的藥包是最歡迎的，很快被橫掃一空。藥谷弟子行走在狐胡的王城裏，能覺到自己經常被城中的兵關注著，那眼神稱不上友好，但藥谷不是尋常商隊，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召致大旭皇帝的疑心。

狼毒賣了藥材不急著走，經常在狐胡的集市上溜達，明的人便知道，他這是想帶些什麽回去。

平頭百姓們才不管誰跟誰要打仗呢。

反正還沒打起來，誰能給他們錢，誰就是大爺。

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狼毒很不著急，一天只逛一家商鋪，但出手極為闊綽，并且趁機打聽到了狐胡準備出發的時間。

從狐胡到須墨爾，是更荒蕪的一段路程，但是不很遠，約要走三天左右。

那便意味著，狐胡進貢的隊伍，左不過這三五天就要出發了。

李弗襄便想再耗他個三五天，等到出了狐胡王城，在路上神不知鬼不覺的手。

終于到了第五天，等到了狐胡的隊伍浩浩出城。

當天下午，藥谷的商隊也啓程準備歸去。

高悅行和李弗襄依然藏在箱子裏出城。

在到了城外一個沒人的地方，李弗襄掀開箱子，敲碎了細拐杖，取出了自己的神舞，牽了狼毒的一匹馬，翻上馬背，勒著韁繩，掉頭來囑咐高悅行：“你們先走一步，我完事兒就去找你們，你可以在松釀客棧等我。”

高悅行向來知輕重。

知道這一次，是真的沒有能力幫李弗襄什麽，所以只是站在車上點了頭，叮囑一聲——“小心”。

李弗襄策馬繞路朝須墨爾的方向而去。

高悅行與狼毒的隊伍一起，準備回松釀客棧落腳等人。

烈日灼烤著沙礫，高悅行從箱子裏站出來，用一條松綠的面紗捂住了頭面，再戴上兩只紅寶石的耳環，乍一看，不像個從中原來的子。

高悅行坐在那口載了一路的箱子上，垂著兩條，晃晃悠悠，狼毒讓自己的馬放慢了一些，與并肩而行，問：“你心很好？”

高悅行笑笑，說：“不錯。”

狼毒說：“你親的那日，我們在藥谷裏收到了請柬，難為你還記得我們這些老朋友。”

高悅行：“怎麽會忘呢……但是你們并沒有去。”

狼毒說：“禮到了，等同于我人到了。”

高悅行：“謝謝師兄送我的厚禮。”

藥谷的禮在大婚前夕送到了。

只有一個掌大的小葫蘆，裏面裝著三粒藥丸，那是狼毒近十年的心，能救命的藥，人在遇到意外，命垂危時，一粒便能複脈固，回補元氣。

雖做不到起死回生，卻能在關鍵的時候，從閻王手裏討些轉圜的時機。

已是極不容易了。

能救命的東西，高悅行一直隨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狼毒說：“到了松釀客棧，我陪你等襄王殿下。到時候，事做完了，我們一起回藥谷，如果有必要，我還可以再護送你們回京。”

高悅行：“已經叨擾師兄太多了。”

狼毒道：“能替你們做些什麽，是我的榮幸。”

他變如今這副糙漢的模樣，想來是這些年在外風吹日曬沒奔波。

高悅行很激有這樣的師兄時常掛念，正想說些什麽，忽聽見後有馬蹄轟隆的聲音。

聽著靜，不只是幾個人，而是很可觀的一支隊伍。

狼毒忙指揮著自己隊裏的人躲向一側，不知到底是什麽況。

高悅行聽著那整齊轟鳴的馬蹄聲，忽然升起一種不妙的預。

這樣的行進速度……

頭頂上一聲鷹唳。

是軍隊。

狼毒在這條路上行走這麽多年，也是立刻便覺察出了不對勁。

他與高悅行對視一眼，道：“似乎不妙。”

高悅行從箱子上站了起來，眺著遠方馬蹄揚起的沙塵，道：“直覺告訴我，現在立馬跑。”

可是前後都是一馬平川的大漠。

高悅行當機立斷將目放到了商路以外的地方。

胡茶海。

他們所在的這條商路是兩年前傍著胡茶海建起的。

只要他們足夠果決，死亡沙漠胡茶海足以做他們的退路。

盡管還不知發生了什麽。

但是狼毒不會拿谷中師弟們的命做賭注。

他一句話：“退！”

藥谷弟子們聽從命令，縱馬便退進了胡茶海裏。

狼途斬斷了馬車的繩子，對高悅行出手，說：“你也走。”

高悅行被狼毒扯住了手，一把拉倒了他的前，狼毒盯著師弟們一個個安全撤遠了，自己才放心地調轉馬頭。

後已經可以看清來者的模樣了。

高悅行努力向後去，目越過狼毒的肩頭，看清了那群人的著。

不是狐胡。

是馬賊。

是須墨爾。

他們的目標果然是藥谷一行人。

狼毒帶人撤進了胡茶海，而須墨爾的人猶豫了一瞬。

只這麽一猶豫，便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一只響尾箭呼嘯著追了上來，在高悅行驟的瞳孔中，穿進了狼毒的。

高悅行耳朵在狼毒的上，似乎聽見了骨崩裂的聲音。

狼毒的手攥了韁繩，不曾有毫異常，控馬一如尋常的穩。

——“師兄！”

高悅行的喊聲散進了風裏。

狼毒低頭看了一眼，咳出了一口，道：“噓，安靜點，不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不能放心。”

高悅行松綠的面紗被風開，沙子刮在臉上，細的皮上已經掛上了痕，淚落沾上傷口的時候，能清晰地覺到疼。

高悅行覺得自己的臉好似都麻木了。

狼毒縱馬的速度終于慢了下來，像一捧火即將熄滅時的孱弱，不待馬停穩，狼毒再也撐不住，從馬背上跌了下來。

高悅行跟著撲了下來。

查看了那只穿的箭，從自己隨的囊袋中，找出了那只掌大的葫蘆。

裏面只有三顆藥丸。

高悅行強行掰開狼毒的，喂進去了一粒。

箭可以取出來。

但是……

高悅行環顧四周，在這種地方，太難了。

而上帶著的藥，實在有限。

高悅行跌跌撞撞牽回了狼毒的馬。

馬上只有一囊袋的水。

高悅行推著狼毒說：“師兄，你別睡，我救你。”

狼毒趁著力還未完全耗盡，睜開眼，笑了：“別傻，這裏可是胡茶海，就連我大師姐也沒有把握將一個重傷的人帶出去。”

高悅行：“不是有沒有把握的問題……”

從自己隨的包裏找出了幾節繃帶，本不夠用，于是，撕下了自己的擺，纏在自己的胳膊上，說：“而是我必須要救你。”

沒有麻沸散，可以不用。

沒有酒，傷口隨時有染的風險，但是帶了火。

狼毒隨佩戴的刀沒丟。

一大半的水用來清洗狼毒的傷口。

高悅行用火石和火棉打著了火，將狼毒上的短刀在火上燒得滾熱。

沿著傷口，一刀下去。

滋啦——

是在火溫下沸騰的聲音。

高悅行道：“我帶的止有限，用這種方法可以盡量起到止的效果。”

燒焦皮的味道直往鼻子裏鑽。

高悅行再次將刀在架在火上烤熱，順著的紋理，剝開了一道口子，緩緩將那深刻見骨的箭拔了出來。

狼毒最清楚不過自己的，他攥破了手心，順著下的砂地，迅速的滲了下去，幾乎留不下任何痕跡。

他傷到了肺，命不久矣。

一層一層的藥厚厚地敷了上去，高悅行見到了箭尖所在的位置，自己的一顆心已經涼了半截。

——“師兄，我會救你。”

高悅行將傷口包紮好，隨即，又往狼毒的裏塞了一粒藥丸。

用火烙的方法止住的傷口，很快就會染。

他們需要藥。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他們離開狐胡的王城有半日了，可是如今，最近的地方，也只能掉頭回去。

高悅行再想回去可不容易。

狼毒疼到恨不能就此死去，他眼前發昏，幾乎是小暈了一場，才漸漸恢複了點神。

是高悅行喂給他的藥生效了。

狼毒趴在地上，滿口都是沙子，他挲著把自己的手向後，到了高悅行的一片角。

高悅行立馬伏上來，問：“師兄？你怎麽樣？”

狼毒微弱地開口：“帶上水，帶上我的馬，走，去松釀客棧，等你的夫君去接你，不要再浪費藥了，那是我留給你的……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