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誰會忘了我？你會忘了我？”

李弗襄的反應很時莫名其妙, 他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高悅行強調：“我是說，如果。”

他應該會害怕，高悅行心想, 因為已經從李弗襄的眼睛裏讀到了類似的緒，但又不完全是。

高悅行心裏有個聲音在冷靜的說：不是如果。

那明明是已經發生過的事。

高悅行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難過，似乎又掙了時間的束縛，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貫穿古今的洪流。

曾經的放下一切朝前走了。

而李弗襄卻守著只此一方的回憶, 把自己困在了原地。

怎麽可能不介懷呢？

他留存著年時的那塊海棠帕子, 心底裏到底了多不甘不願？

高悅行將埋在了心裏好多年的話問出了口, 道：“你會恨嗎？”

迫切且忐忑的想得到答案。

李弗襄繃了角, 那分明是個不悅的表，可是他卻輕輕了高悅行的頭發, 道：“你別害怕, 忘了也沒關系, 我會帶你回家。”

他竟還在安。

想起上一世, 先被拋棄的是他，主再尋去的也是他。

可他始終不吭不響。

其實在那個世界裏，他等同于已經失去了。

饒是如此，他仍在對說，別怕。

高悅行了他的臉，對他說：“你也別怕, 我這輩子, 只棲在你的邊, 哪兒也不去了。”

他們曾經無數次得很近很近。

高悅行也曾有很多次沖, 想不管不顧地吻上去。

但一次又一次的住了, 念的壑一旦打開, 便是填不滿的無底, 他們還遠遠不到那種時候。

高悅行在李弗襄的眼睛裏尋找自己的影子，卻發現那一雙眼睛裏盛的并不僅僅是，還有後一碧萬頃的晴空，初秋的月令，頭頂向來萬裏無雲，既高又遠，還有校場旁的楓樹葉和腳下的紅泥幾乎分不清你我，這幾乎是冬前的最後一抹豔了。

高悅行的眼睛一眨不眨，隨後不舍的松開了手。

弓落在了地上。

李弗襄慌忙移開目去撿，等他再直起來，便發現自己已經抱不到高悅行了。

高悅行不著痕跡的退出了他的懷中。

他手心的溫度也散了，心裏也空了，他癟了，心裏那種浪湧般的緒，也隨之漸漸平複了下來。

他們原本的打算，是在外面玩到天黑再回。

可是下晌，剛在校場上用了茶點，便有宮中的衛一路尋來，傳皇帝的旨，喊李弗襄回宮。

李弗襄奇怪地問：“不是今早才把我扔出來麽，怎麽又急著喊我回去？”

衛道：“回殿下，是藥谷來人了。”

高悅行搶在李弗襄前面跳了出來：“藥谷！是藥奴姐姐麽！？”

衛笑著答道：“是，是藥谷的首席。”

高悅行拉著李弗襄道：“我們快回去。”

李弗襄慢吞吞地被拽著走。

高悅行的力氣怎麽能拽的一個量都長于自己的男人，于是拖到一半便覺得氣手麻，氣籲籲的回頭，盯著李弗襄，以為他還沒野夠，不想回宮，耐著子哄：“今兒先回去，我們改天再出宮玩好不好？”

兩個人大眼對小眼，互相看了一會兒。

高悅行再嘗試著手拉李弗襄，發現這次沒那麽費勁了。

李弗襄很容易便跟著走。

回宮的路上，高悅行沒能注意到李弗襄的異樣，能再見到藥谷的故人，心裏十分開心，恨不得馬上飛回去。

遠離故土和親人，在藥谷借居的那四年，多虧了藥奴姐姐對的照顧有加。

李弗襄跟在的後，盯著晌後最烈的日頭回宮，走在華街上，他深深地回了一眼自己差不多已經完工的襄王府。

一個人悲傷或許能忍得住，假裝波瀾不驚，但是高興和快樂是很容易流在眼角眉梢的，只在不經意之間，便可出端倪。

無論高悅行上再怎麽否認。

藥谷那四年帶給的快樂和愜意是永遠捧在心頭好好珍視的。

二人回宮，打聽到藥谷來客已經請到了皇帝的乾清宮。

藥奴當年第一次隨師父進宮時，約在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如今約有七年過去了，高悅行驚訝于藥奴依然是孤一人，不曾有任何姻緣絆。

等到見了面。

藥奴依然是一悉又簡陋的白麻，站在那裏像畫中的子一樣溫婉。

高悅行想撲進懷裏的作生生頓住了。

久別重逢的人，第一眼總會到些許陌生。

高悅行對待藥奴時便有這種覺。

藥奴是藥谷的首席，已定將來要接手藥谷的人，幾年不見，上那種不怒自威的氣質越發人了。

高悅行停在的面前，也要微微擡頭才能看著的眼睛。

藥奴了一下高悅行的肩，作很輕，道：“是長高了……半寸。”

高悅行一哽。

藥奴笑了，說：“怎麽天天好吃好喝喂著，總也長不高能，是不是太多心事著了。”

本是打趣的一句話，卻讓一直不吭聲的李弗襄聽進了耳朵裏，側頭認認真真的看了一眼。

高悅行心知這是胡說八道那麽。

個子矮和心事多有什麽關系，上一世，在深閨裏悠閑自得長大，也是同樣的個子。

彼此寒暄了幾句，高悅行才發現，在藥奴的後，安靜地站著一位男子。

高悅行了一會兒，笑了笑，開口道：“狼毒師兄。”

不怪第一眼沒認出來，狼毒的變化也非常大，最明顯的是黑了。

從前白白淨淨的讀書人一般的樣貌，忽然之間變得糙了許多。

狼毒也沖他點頭笑了笑：“師妹。”

藥奴是固定這個時節來給李弗襄送藥的。

皇帝不在乾清宮。

他也許是知道年輕人有的鬧騰，又不想以份拘束他們，所以早早的躲去了靡菲宮。

簡單的接風洗塵之後，藥奴給李弗襄切了一回脈。

高悅行在藥谷的師兄師姐面前，永遠不敢自吹醫湛。

真正的神醫都藏在谷裏呢，也只不過是耳濡目染學了個皮而已。

宮們放下床帷。

藥奴坐在繡墩上，李弗襄半倚在枕上，高悅行則安靜的侍立在一旁。

李弗襄上多年積下來的疾，高悅行的心裏大致有數。

藥奴低垂著眉眼，臉上沒有表，也沒有說話。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藥奴才慢慢松開了手。

高悅行蹲坐下來，雙手在的膝上，眼地著：“藥奴姐姐，怎麽樣啊？”

通常高悅行糯糯的一個撒，藥奴是絕不忍心冷臉相待的，但是這次例外，藥奴并沒有像從前那樣點點的鼻子，或是的頭發，而是淺淺的瞧了一眼，轉而向李弗襄，道：“今年春，我收到阿行的書信，說你服用了一些過于傷的藥，你知道你在做什麽？”

大概所有醫者蹦起臉來都是很有震懾力的。

李弗襄了這頓訓斥，眼睛都不敢到瞄。

高悅行有些難過的扯了扯藥奴的袖。

藥奴轉而對說道：“你知道的，他的心肺本就弱于常人。”

高悅行：“我知道。”

正因為知道，所以才心懷僥幸。

他在西境服用的藥，早已一寸一寸的蠶食了他的。

高悅行蹙起眉，喃喃道：“可是我該怎麽辦呢？”

藥奴不說話了。

高悅行了解藥奴，從來只說實話。

藥奴從自己隨的藥箱中翻出了一包銀針，說：“以後的事，我也不敢斷言，總之，先好生養著吧。”

瞧這架勢，藥奴是要給李弗襄施針了。李弗襄趴伏在枕上，出脊背。

高悅行幫他把袍一層一層的退下來。

藥奴見到了他的背雖然單薄卻并不顯病態，神才稍微轉變。

高悅行捧了火。

藥奴在火焰上輕輕轉著針尖，對高悅行說：“即將冬了，以他的質，想必又是一場病先來，現在這個時令，差不多可以開始保養了。”

高悅行急忙點頭稱是。

此時藥奴的話要比天大，說什麽是什麽。

藥奴烤好了針，從李弗襄腰眼兩側的命門，一路向上施針，手法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李弗襄的臉趴在枕上。

針刺進皮的那一瞬間，不疼，但是有一種酸麻脹敢順著脊梁不停的往上爬，滋味并不好。

藥奴一邊落針，一邊還能穩得住聲線，說道：“他平日裏治疾的藥我帶來了，但考慮到他現在的，我需要重新調配一些，方子得改。”

高悅行的眉頭一直沒舒展過，說：“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麽？”

藥奴看向，說：“藥谷一來一去太費時日，我需要在京中留一段日子。”

高悅行理解了的意思，問道：“宮裏還是宮外更方便？”

藥奴道：“一個暫且落腳的地方而已，我需要采購一些上好的藥材。”

這是不難，本用不著高悅行心，皇帝一手就能給辦理妥當。

晚間，藥奴叩見了皇帝，將李弗襄的病細細轉告。

高悅行推開了窗，靠在窗欞上。

暖閣的帷帳裏出了一只手，撥開一地的紗，出臉。

李弗襄道：“你在那吹風做什麽？”

高悅行不肯回頭看他，過了很久，才突兀地回了一句：“你管得著麽？”

李弗襄頓了頓，說：“可是我冷。”

高悅行側過臉瞧他，涼道：“風都撲著我的臉呢，吹不到你上，你嫌冷，放下帷幔好好裹著被子就是了。”

李弗襄不說話了。

可他也沒有放下帷幔，只是靜靜地著。

高悅行能到他的目，自己深呼了口氣，強忍著不回頭去看他，過了片刻，悠悠地說道：“殿下啊，你這輩子活到現在，有沒有最悔之不及的事。”

話剛問出口，高悅行便覺得似乎說錯話了。

李弗襄這輩子能有多長，他才十七歲，他再怎麽回顧，也只是一眼都能得到頭的生命。

他不像高悅行，兩生兩世，生死關走過一次，失去的遠遠比得到的要多，所以如今握在手中的僅有一點溫，說什麽都不肯放手任其溜走。

問李弗襄有沒有悔之不及的事。

李弗襄細思量之後，回答：“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從記事起，戰戰兢兢活到現在，如今回想，所走的每一步，或許有的沒能求來最好的結果，但也無從悔起，他已經盡力了。”

高悅行心裏難，卻靜得很，把頭倚在窗前，吹著冷風，說：“剛剛，我忽然有過一個念頭，你說，那年春獵，我們去往蕭山獵場的路上，你出逃的計劃若是功，一切都應該會是另一種模樣吧。”

也許，還可以更肯定一點。

絕對會是另一種模樣。

李弗襄沒有了皇子的份，便不必在這逃不的暗湧中，不由己的被浪裹挾的向前走。

他會有很多退路，也會有很多選擇。

他甚至可以去擇定一種自己最喜歡的活法。

高悅行的心思越飄越遠。

李弗襄忽然輕的一句“我們不談如果好嗎”將重新拉了回來。

高悅行閉了閉眼睛，說：“好。”

對著窗外，忽然見到了外面丁文甫的影現了出來，高悅行尚未意識到什麽，便見丁文甫沖比劃了一個手指南方的作。

皇上來了。

高悅行剛關上了窗戶，轉，皇帝正站在立屏之後，目無悲無喜的瞟了過來。

他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聽見了多。

高悅行斂眉行禮。

皇上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沒太在意，而是走到了李弗襄的床榻邊，嘆了口氣，說：“朕依稀記得，當年在蕭山獵場，也有人勸過朕，說你的份尷尬，與其留在宮中多生變，還不如放你到外面的天地裏，或許你能活得更快樂一些。”

高悅行心中詫異。

原來還有這種事，當時皇帝聽說李弗襄跑了可是盛怒，到底誰敢逆著皇帝的意思提出這種建議，高悅行很是好奇，也很是佩服。

高悅行只在心裏默默的想著，既沒有說出口，也沒有變現在臉上。

偏偏皇帝在這個時候想起了的存在，看了一眼，擡手指著，道：“那個人就是你爹，高景。”

高悅行當即愣住了，可仔細一回想又察覺了不對勁。

“陛下，可臣的父親，當時并不知殿下失蹤的事啊。”

皇帝道：“當然，那是事後。”

高悅行恍然點點頭，直覺自己的父親不是那麽莽撞的人，有一家老小的牽絆，他行事作風怎能不謹慎。

皇帝遙想著當初的事，說：“高卿……有一雙能穿古今的眼睛啊，他當時甚至肯向朕承諾，弗襄若出了宮，真正了一介平民，你若還是願意，他也同意將你許配給他。”

高悅行心中大憾，竟然從來不知此事。

高景也從未在的面前提起過。

作者有話說：

一更，二更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