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李弗襄聽仿佛話中有話, 一時片刻又沒能想通,正打算追問,錦衛忽然又神龍見首不見尾地出現在了屏外:“襄王殿下, 時候到了。”
李弗襄問了一句:“到哪兒了?”
錦衛答:“已經到了街口。”
李弗襄唔了一聲,擡起手裏的茶盞,到窗外面去。
重臣府邸外寂靜的街道上,杯碎的靜清脆又聽。
高悅行眼睛一眨不眨, 先看看李弗襄, 再看看窗外, 生怕錯了什麽。
半盞茶後, 陳府門的了出來。
外面大街上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聲震耳聾的鑼響,只那麽一聲, 便又不見了, 也不知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 本無從找起。
好戲開鑼了。
高悅行把窗前的竹簾子支起來, 和李弗襄兩個人一起著外面。
小二哥上樓給他們填了新茶。
高悅行品著茶,見到高景和陳靜沉的車馬從街東頭而來,高景在前,陳靜沉在後,陳府的大門被人暴踹開,刀兵相接的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
陳靜沉從馬車裏探頭, 他尚不知自己家中發生了什麽事, 但心虛和不安一直在作祟, 他攥著拳頭無比焦心, 偏偏高景的車擋在前面不不慢的晃悠。陳靜沉抓心撓肝的急, 到了門口, 迫不及待地從車上跳了下來, 跌了個踉蹌,勉強提著袍角站穩。
時間掐算得剛剛好。
幾乎是同時,陳府,一個人提著刀踩著,踏開了門檻。
想必就是陳府上那位姜姨娘了。
這位姜姨娘的著打扮,顛覆了高悅行心中以往對豔姬妾的印象,長相算不上多麽出衆,不施黛,素面朝天,不著任何錦羅綢緞,一青黃的棉麻,頭上簡單地挽了個髻,除了兩只荊釵,別無裝飾。
陳靜沉能納這樣一個人進府為妾,不是真,就是迫于某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了。
高悅行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了,注意力收回來。
只見那姜姨娘正好撞上回府的陳靜沉,舉刀便指著他,罵道:“陳靜沉,你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陳靜沉搖著手,一臉糊塗地張大了。
姜姨娘一步一步地上前,問:“狗賊,我諒你的難,願自首,撇清與你陳家的關系,逃離京城,可是你不允,你說你有辦法兩全,你的辦法就是直接把我滅口,讓我徹底為一個死人,再也沒有機會開口反咬你,對嗎?”
陳靜沉急得一拍大:“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這可從何說起啊?”
高悅行忽然開竅了,扯了扯李弗襄的袖子,輕聲問道:“你讓錦衛幹的?”
李弗襄高興地說:“對啊。”
高悅行覺得自己問得多餘了,攪合陳府這樣膽大的事,只有錦衛能做,也只有錦衛敢做。
錦衛辦案向來蠻橫,有證據便直接抓人,沒有證據便想辦法制造證據。
倒黴的陳靜沉和姜姨娘顯然是套了。
錦衛假扮的幾個殺手一黑,追出府門外,沖著姜姨娘便是步步殺招,毫不留面,似乎鐵了心要將斬殺于刀下。
高悅行看得眼花繚。
姜姨娘在圍殺之中,力怎能及得上這些漢子,陳靜沉急得喊破了嗓子:“住手——”
他話音剛落。
錦衛殺手紛紛停手,沖陳靜沉拱手作了一揖,向後幾步,退進了陳府。
陳靜沉眼都直了。
姜姨娘冷笑:“狗東西,你還敢辯駁?”
陳靜沉:“我……”
樓上看戲的李弗襄笑了笑,在高悅行的耳邊,說:“溫親王在京中能收買的員淨是些蠢貨,你猜是為什麽?”
高悅行耳邊的麻有些不控制地向上爬,急忙躲開些距離,說:“別讓我猜,我猜不到,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便罷。”
李弗襄道:“因為太平盛世,聰明人本沒有願意跟著他造反的……你怎麽忽然生氣了?”
高悅行撇開眼不去看他:“我沒生氣。”
李弗襄:“那你怎麽躲遠了?”
他說著,便要繼續上來。
高悅行板著臉:“你坐那別。”
李弗襄:“為什麽?”
他仿佛做錯了什麽事似的一臉無辜,高悅行對他總狠不下心腸,打量左右無人瞧見,快速地靠近李弗襄的耳邊,眼裏見著的,是他養的蒼白細膩的皮,以及順著脖頸延到領下的淡青脈管。
高悅行就沖著那裏,輕輕的吹了一下。
李弗襄當即滾到了席子下面,整個人不控制的一團,用手著耳後的位置,不解地著高悅行。
高悅行低頭俯視他,心裏嘆了口氣,說:“懂了麽,以後說話別靠那麽近,難。”
李弗襄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半天沒說話。
高悅行再將視線投到窗外。
陳靜沉和姜姨娘怎麽也解釋不通。
高景站在不遠,聽著他們互相吠了一陣子,等姜姨娘的怒氣散得差不多了,高景才出聲彰顯自己的存在:“哎,陳大人,這下可難辦了,莫非此案您也攪了進去……二位不如移步大理寺,堂上再做分辨?”
姜姨娘無的瞟了他一眼,說:“讓我去大理寺?做夢!”
高景此來只帶了幾個零零散散的兵,在正常人眼裏看來,抓捕一個姨娘,本也費不了多事,更何況,陳靜沉前面還說已經將人制住了。
是以,姜姨娘本無所畏懼,拔高了聲音,喊道:“高大人您是想查陳小姐一案吧,我招認了,人是我手殺的,可命令是陳靜沉下的,他指使我殺死了他自己的親生兒,哈哈哈哈……”
陳靜沉急急地解釋:“高大人,這個瘋婦,的話不可信啊,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怎會對自己的親生兒下手?”
姜姨娘沒把他的狡辯放在眼裏,道:“高大人,我不妨再告訴你,仔細查查陳靜沉書房裏這些年的書信往來吧,就在桌案下第三塊地磚的暗格中,說不定會帶你更多的驚喜——破獲這樣一樁大案,算你賺了,在下提前慶賀您步步高升啊。”
姜姨娘邊說邊後退,到了牆,提氣翻了牆就跑。
高悅行著急:“跑了?!”
李弗襄:“讓先跑一會兒。”
他是毫也不擔心,有錦衛守著呢,怎麽可能讓跑的掉,但是眼下,只有讓先跑,高景才能名正言順地將矛頭對準陳靜沉。
如此一鬧,天將晚,犯人跑了,順帶撕下了陳靜沉上披著的羊皮,出了他的險惡臉。
陳靜沉艱難地扯了扯角:“高大人……”
高景擡了擡手,道:“姜氏剛剛提到了您的書房,您看……”
陳靜沉知道大事去矣,連表面上的恭敬也不維持了,一甩袖,道:“高大人,我畢竟是朝廷命,不是你大理寺的犯人,您恐怕還沒有資格搜查我的私宅。”
高景也不氣,依舊儒雅道:“陳大人冷靜,姜氏方才那一番話說的晦,本相信必定是無論可退才胡攀咬,但是這話瞞不住皇上,若等陛下心中起了疑,再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陳靜沉上這麽一顆釘子,甚是難纏,板著臉守在門口。
高景曉之以理:“只要陳大人您子做得正,何必懼那姜氏的風言風語,來都來了,您讓我瞧上一眼,折子上我也好如實陳。”
陳靜沉心裏簡直想啐他。
誰不知道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
問題就在于,他不正,屁早就歪倒溫親王那頭去了。
若是他堅決不允許高景進府,倒是有時間銷毀書信。
可是,陛下因此起了疑心,卻是更要命的事。
他站在門庭外,神晴不定。
在高景的眼皮子底下,他本做不了手腳,若是有一個親信能在這要關頭替他取走那些要命的書信……
他憂心忡忡的一回頭,看見自己的小兒正趴在垂花門下,沖著他張。
陳靜沉心下一喜,他對著兒使了個眼神,上卻是對著高景說:“也罷,既然那瘋婦污蔑我書房桌案下第三塊地磚的暗格裏有見不得人東西,我只好帶大人前去搜查一番,也好自證青白……”
陳二小姐果然聽懂了,轉撒便往書房的位置跑去。
高悅行和李弗襄坐在二樓,視野再敞亮也瞧不見門裏的況。陳靜沉走投無路下的兵行險招,太撇腳也太明顯了,高悅行皺眉:“他在給誰通風報信?”
李弗襄回答:“不知道,不重要。”
高悅行轉頭著他:“錦衛是不是已經去查書房了?”
李弗襄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不知在想些什麽,聞言敷衍了一聲:“是。”
他安分地歪在自己的位置上,幾縷頭發順著頰邊散下來,高悅行忍不住手替他拂開,問:“你怎麽了?”
李弗襄目與對上,忽然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後,問:“我為什麽會有那樣的覺?”
高悅行意識到他的意思,一時語塞。
李弗襄又往跟前湊:“你再吹我一下?”
高悅行心知要壞,這顆榆木疙瘩今天不會就因為開竅了吧。高悅行一手抵著他的腦門,把人推得遠遠的,嗔了一句:“別鬧了。”
李弗襄不依不饒地纏上來:“為什麽?”
他最敏的地方就在那裏,平日裏別說吹了,高悅行都不得。
但是現在的李弗襄自己都還不知道。
高悅行靈機一:“不然你回去問你爹吧。”
李弗襄:“什麽?”
他直覺高悅行出的不是正經主意。
但高悅行卻振振有詞:“畢竟男有別的呢,尋常人的家裏,外都分得很開,兒家由母親在宅教養,男兒則由父親督導在外讀書闖。”手指一點李弗襄的心口,說:“你若是有什麽解不開的困,問我多半是沒有用的。”
李弗襄讓給繞進去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你說的似乎有道理。”
高悅行掩面喝了口茶,不知他回宮後,真問出口,皇上會是怎樣的反應。
皇上不想讓他太早便通曉那回事,怕他年輕不住傷了本,一旦皇上發現了他這方面的苗頭,他們怕是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
也好。
高悅行心想,照這樣發展下去,已經漸漸有點招架不住了。
管不住,就想辦法讓皇上去管吧。
陳靜沉轉引著高景打算進門,停在門前,又磨蹭了一會兒。
他沉:“到時候遞上去的折子?”
高景:“自然如實寫。”
陳靜沉:“那是自然的,必定是自然的……”
高景任由他在門外拖延時間。
天還未黑,面對即將彀的獵,他有的是時間和耐心。
他的不作為、不催促,讓陳靜沉有了得寸進尺的底氣。
樓上,李弗襄和高悅行已經嬉鬧過一回了,轉頭卻見他們扔在門檻外徘徊。
再填一壺茶,小二哥知知趣地加了幾盤茶點。
貴人們幹坐了半日,不能總喝茶啊,也該了吧。
高悅行用新蒸的雲片糕堵住了李弗襄的,讓他稍微消停點,別再沒完沒了地問。
李弗襄一口糕點嚼了兩口,尚未完全咽下去。
陳府,陳二小姐急奔了出來,見到門口陳靜沉的影,一邊跑一邊喊:“父親——”
尖利的聲音令所有人耳都是一。
陳靜沉慌忙上前一步,張了張,好不容易才穩住聲線:“怎、怎麽了?”
陳二小姐的眼睛裏全是慌,一聲聲地勻了氣,怔怔地開口:“父親……裏面,錦衛……”
錦衛到了,昭示著什麽不言而喻。
陳靜沉豁然轉頭:“高景!你敢我!”
高景袖手,無辜地退開兩步。
——“陳大人慎言,誰要你啊?”
忽然進來的聲音,令陳靜沉心頭一驚,順著聲音的方向去。
李弗襄在夜將沉未沉之時,獨自一人,毫無聲息地立在他陳府的門口,目先是端詳著那兩只肅穆的石獅子,繼而又打量著門頭上那烏沉沉的“陳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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