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高悅行摘下綁頭發的彩細繩, 兩個小包子瞬間散了下來，烏黑的長發帶著卷兒灑在了肩上。

李弗襄坐在榻上看了一會兒，便忍不住爬過來手抓。

高悅行從妝鏡中看到他的作, 頭也不回道：“不許揪我頭發。”

李弗襄已經擡起的爪子在半空中拐了個彎，又放回到自己上。

禮儀、是非，他還沒有完全學明白，柳太傅已經嘗試著一點一點教給他, 但是孩子已經過了最可塑的年紀, 皇帝又舍不得讓他苦, 尋常勳貴子孫三更燈火五更, 到了他這日落便休，睡到饜足才自然而醒, 確實, 大家也不指他能什麽材了。

但是高悅行有所指, 嚇唬道：“你這樣出去容易被人當登徒子, 會挨打的。”

李弗襄可太怕挨打了，當即瞪圓了眼睛。

高悅行覺得怪心疼的，拍拍他的後背，又一頓哄。納悶極了，瞧他現在這子……又膽小，又怕死, 還懶, 以後是怎麽為年將軍、國之利的呢？

高悅行轉念一想, 不消片刻, 自己給自己想明白了。

膽小, 才會心細。

怕死, 才會絕求生。

懶, 還能材，那證明他是天才啊！

甭管現在的李弗襄在他人眼裏是什麽德行，反正高悅行是怎麽看怎麽喜歡，還要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簡直不世出的英才，龍章姿，驚才絕豔。

高悅行心裏還牽掛著正事：“你說現場沒有豺狗出沒的痕跡？你當時故意觀察啦？”

李弗襄指了指自己的雙眼，說：“用眼睛看。”

高悅行明白他的意思了，并沒有刻意觀察，只是看見了，便記住了。高悅行撐著下，眉目間流出若有若無的愁緒：“五殿下是被人害了的，會是誰呢？”

案件今晚經過奚衡和丁文甫的分析，看似明朗了很多，實則是陷了更深不見底的迷霧中。

高悅行無條件相信李弗襄的話。

他說看見了，那必然是看見了。

他們的車經過現場時，并沒有豺狗出沒的痕跡。

可第一批上山捕豺狼的人當天晚上就出發了。

如此，就是說，事後僞造痕跡的那個人，必然是在他們離開之後，到衛上山之前的一小段時間。

會是誰呢？

李弗宥自己會不會知呢？

高悅行思量著明天去探他的時候問一問，哪怕是只言片語的信息也好。

夜深人靜，高悅行和李弗襄雖住在同一帳裏，但卻是分了外的。

高悅行晚上睡得不甚安穩，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水聲潺潺，是一片春日盛的山野。

高悅行循著水聲，似乎在焦急地找什麽。

終于，他看到一個背影，是一個孩子，高悅行看他的穿著，像是五皇子李弗宥，于是，便開口喚了一聲“五殿下”。

李弗宥沒有回頭，他蹲在水邊，不知在搗鼓什麽。

高悅行試探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弗宥終于回頭了，就在他回頭的那一瞬間，那張臉無限地拉長變形，忽得變了豺狗的兇殘樣子，長大了沖撲來，尖利的犬牙上還沾著細碎的。

高悅行有種錯覺，幾乎能聞到那腥臭作嘔的氣味。

原地蹲下護住頭。

夢中可怕的事卻沒有進行下去，高悅行慢慢挪開捂眼的手指，發現小溪對岸，李弗襄騎在馬上，緩緩放下手裏的弓。

中箭的猛在面前倒下，落地砸起塵土飛揚的瞬間，它竟然又變回了五皇子的模樣，一只羽箭貫穿他的前後背，泅出了。

高悅行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面前，了片刻，失去了生息，死不瞑目。

而小溪對面的李弗襄，目冷冷的，沒有毫溫度，令高悅行怕極了，那本不是的夫君！

抖著問：“你是誰？”

李弗襄沒有回答，而是勒馬轉頭離開。

高悅行想也不想就要追，刺骨的溪水，追著他離去的方向，忽然景扭轉，周遭一瞬間變得空茫茫，眼前看到了巍峨的宮城。

夢裏的宮城沒有那麽森嚴的守衛，宮門大開，似乎早就等著一般。

高悅行按照自己的記憶，走過狹長的宮道，踏上那象征著九五至尊的金殿，在那高高的寶座上，看到了龍袍加的李弗襄。

他依舊年，依舊懵懂，像個沒有靈魂的娃娃一樣，被擺放在那個位置上，而皇位旁那金的珠簾後，如破墨畫般，暈染出了一副野猙獰的臉。

營地天不亮就傳來了各路人馬奔走的聲音。

高悅行在夢裏掙紮起落，終于驚醒，了一頭的冷汗。

一睜眼，才發覺，外面的吵鬧聲不是一般的，緩了口氣，心裏仍怦怦跳，披上服，到裏面看，李弗襄似乎也睡得不安穩，他眉頭皺，額上一層細小的的汗珠，怕也是做噩夢了。

高悅行趕把人搖醒，喚了宮人進帳伺候，自己則跑去了外面，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晨間的風一吹，高悅行清醒了不，剛站定，遠遠便瞧見許昭儀的營帳外圍了很多人。

高悅行心裏頓時一沉。

原本白的帳，被蒙上了不的黑紗，實實，不見一隙。看到皇帝的侍和衛也都焦急地守在外面，皇帝人必然在裏面。

高悅行正打算過去看個究竟。

丁文甫神出鬼沒，從後面按住了的肩膀，說：“別靠近了。”

高悅行怔怔問：“怎麽了？”

丁文甫：“五殿下現在見不了，也不得水，整個人如狂如癲，口中如狗吠，太醫說瘋犬病傳染，若是讓他發瘋咬到便無藥可救，陛下讓我看好你們兩個，千萬不能靠近。”

高悅行雙抖著，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本穩不住聲音：“他做錯了什麽？”

無人回答。

高悅行便自問自答：“他那麽小，能做錯什麽，老天何故如此殘忍非要奪他的命！”

李弗襄也意識到了什麽，來不及梳洗便要往許昭儀的營帳裏去。

丁文甫不敢拿他的安危當兒戲，強行將人扛了回去，說什麽也不放人。

高悅行沖出來，還沒跑到跟前，橫沖出來的鄭彥和鄭繹把攔下了。

鄭彥說：“很危險。”

高悅行：“我知道。”

鄭彥：“陛下和許昭儀都在，太醫都沒有辦法了，你去看一眼，又圖什麽呢？”

高悅行喃喃道：“是啊，圖什麽呢…… 不是早就知道結局了嗎？”

鄭彥皺眉：“你說什麽？什麽早知道？”

高悅行搖了搖頭，失魂落魄地轉。

獨自一人坐著，想了很多。

一會兒想，五皇子那麽小，犯病的時候自己有沒有意識，他知不知道自己要死了，他該有多痛苦絕啊？

一會兒又想，皇帝從前總是漠視他，真正的疼才沒幾天，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盡折磨撕掉，心裏會做想呢？

一會兒又想到許昭儀，養的兒子那麽乖巧可，在深宮裏只有這麽一個倚仗了，為母親，又該有多痛？

清涼寺的住持說，的命格貫古通今。

未來所有的事，都會按照所已知的軌跡一不變麽？

那麽，這一場際遇的意義何在？

難道只是為了眼睜睜看著一切好的人和事損毀在眼前，卻無能為力？

第一步棋已落定。

以後呢？

待到十年後的冬天，是否依然會到刺殺？

是否依然像曾經經歷過的那樣，不明不白地當個冤死鬼？

黑的紗在許昭儀的帳上罩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正午的時候，黑紗終于撤了。

仆從端了水進去。

熬了一天一宿的皇帝略微狼狽地走了出來，終于沒人限制他們的行了，高悅行靠近營帳外，聽到了許昭儀斷續的低泣。

五皇子李弗宥薨了。

他剛取的新名字，甚至還沒來得及填在皇室玉牒上。

奚衡查案有了進展，他抓了在李弗宥邊伺候的仆從，帶到大皇子的面前，大皇子卻指認說，這個仆從不是他那天在山腳遇見的那個。

據仆從的回憶，那日，李弗宥先來無聊，聽說李弗襄去山上行宮看書了，于是便想上去找他一起玩，但是進出藏書閣需要皇帝的許可，李弗宥為人向來悶悶的，從小知道皇帝不待見自己，也知趣的不往皇帝跟前湊，打算隔著窗把李弗襄喊出來就是了。

可惜半路的時候，他不知被什麽東西一絆，嘰裏咕嚕滾在路旁摔了一跤，再起時，便找不著五皇子的影了，他死心眼的以為五皇子已經走在了前面，于是繼續向前追，直至追到行宮都不見主子的人影，這才知道不妙，慌忙回來報信喊人。

而大皇子李弗遷在山腳下遇見的那人，像是憑空消失了一半，到尋不到蹤跡。

奚衡發了狠，從營地到行宮，一個一個的排查，只要是氣兒的，堅決不放過一個。

高悅行陪著李弗襄去看許昭儀。

才幾個日夜，許昭儀已經瘦了相，不吃不喝，守在靈前，抱著自己兒子的棺槨，恨不能隨之一起去了，皇帝親自來勸都沒什麽用。

李弗襄擔憂地拉拉的手，然後親手捧了湯藥，遞到的邊。

許昭儀也只有面對的時候，才能打起一點神，疼地抱一抱他，強撐著拿起藥，一飲而盡。

李弗襄在邊繞了七天。

停靈的第七天，許昭儀主走出靈堂，去見了皇帝。

皇帝正手扶。

許昭儀卻叩倒在地，說：“陛下，我兒的喪事，請陛下暫且而不發。”

作者有話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