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夏日酷暑難耐, 蚊蟲也多，好在何？”

聽陸懷海這麽問，謝苗兒差點沒控制住翻白眼的沖。

不解風！

不說話了, 悶聲拿勺攪著大碗裏烏黑的涼飲, 瓷勺與碗壁相, 發出叮裏郎當的響聲。

陸懷海其實沒有嗆的意思，見狀，頓了頓, 道：“你說, 我洗耳恭聽。”

謝苗兒給自己舀了一碗，手背在冰涼的碗沿上, 開口：“年分四季，夏天當然沒有什麽特別的。”

是發生在夏日裏的事, 賦予了它別樣的意義。

提到春天，會想到郁的天，還有曾經咳疾發作時的痛苦。

提到冬天，又會想到與他漫長的分別。

但在這個時節的蟬鳴中，只能想到蔥蘢綠意，想到涼颼颼的雨夜，和他坐在四角亭裏, 聽著淅瀝瀝的雨聲閑聊。

好比眼下，空氣中氤氳著悶熱的氣, 午後的燥熱直到太落山都沒有消退, 并不是一個讓人心曠神怡的時候。

可同樣是在此時，才和他挽著手回來, 又一起在院中乘涼, 喝著沁了涼氣的茶飲。

兩相對比, 謝苗兒心尖有一種被中的覺。

盡管口頭上的言語，無法將心下的描述萬一，謝苗兒還是慢慢吞吞的，把自己迂回曲折的心緒說予他聽。

陸懷海說洗耳恭聽，便當真側耳聽得極為仔細，連手頭上的作都停下了。

謝苗兒被他的認真逗得發笑，說：“你這樣，我還以為你在聽什麽聖旨呢。”

聖旨可無須他如此嚴陣以待，陸懷海看著，目溫似水：“你願意說，我自然要好好聽。”

聞言，謝苗兒啓，想說些什麽，卻總覺得詞不達意。

說他不解風吧，他卻又總能出其不意的擊中。

夾著涼氣的晚風吹來，解暑的湯飲就像一面湖泊，被風帶起了皴。

陸懷海補充道：“這是你教我的。”

雖然他還是口不對心的時候更多一些，不過至，他已經知道該要坦誠地面對。

謝苗兒眼神忽閃，一本正經地說：“那你該我先生啦。”

還真會順桿往上爬，陸懷海輕笑：“我想的可不是這個。”

謝苗兒“啊”了一聲，沒明白他的意有所指。

陸懷海沒有細講的打算，天不早，兩人沒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直接讓人在小桌上擺了晚飯。

飯後，謝苗兒還記得之前答應過給他重新繡個荷包，回臺州後因為事忙一直沒顧得上，眼下好不容易有空，點了最亮的油燈，重新拿起許久未用的繡繃。

陸懷海正在院中掂著自己的劍，見狀，涼涼道：“還道你忘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謝苗兒道：“我才不會忘，你就等著吧。”

磨得有些起發白的那只舊荷包，仍舊堂而皇之地掛在他腰間。

謝苗兒覺得這樣實在有損他的形象，便道：“這兩日你就別戴了，太舊了，旁人見了怕要以為陸大人家裏揭不開鍋。”

陸懷海充耳未聞，他自覺歇得夠久，已然拔劍出鞘，淩空挽了個劍花，便開始一板一眼地溫習起劍招來。

——吸引小姑娘目的花招，得放在開頭。

月把他的影投在青磚地上，像一副水墨畫。

他的影子雖然也很瀟灑，但謝苗兒心想，無論如何還是比不上他本尊啦。

原本在陌生的環境還是有些拘謹的，可是現在，他在練劍，而在窗前繡花，一切是那樣的悉，仿佛回到了他們相遇的最初。

連月窗見了，都不由和妹妹嘆：“我怎麽覺像還在陸家時一樣呢？”

月憐天真爛漫地道：“姐，我們現在不也是在陸家嗎？”

這樣寧靜的氛圍，卻忽然被一陣短促的敲門聲驚擾了。

他們剛來此地，又會有誰在此時拜訪呢？

謝苗兒狐疑地站起，遣人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居然還是錢五德。

陸懷海用餘瞄見了這位。

他的耐心終于是一丁點也沒有了，正巧手上有劍，陸懷海直接將劍擲了出去，釘到門框上，鋒利的劍刃就橫在錢五德的脖子前。

錢五德被駭了一跳，大退幾步。

謝苗兒倒還好，并不意外，因為剛剛的視角可以看見陸懷海擲劍的作。

作一頓，正要問詢錢五德的來意，陸懷海就已經走到了前，他眉目森寒地看著錢五德，道：“深夜造訪，難稱禮貌。”

錢五德停住了後退的腳步，轉而朝陸懷海拱手一禮：“是我冒昧。不過我心頭懸著一柄劍，今日還是想來叨擾小夫人一回。”

這聲小夫人喊得很有水平，謝苗兒眉心微蹙，話音冰冷：“你找我做什麽？”

說著，謝苗兒注意到這錢五德背上背了什麽東西。

一把紮實的荊條，從他的肩胛旁冒著頭。

謝苗兒心中升起一個古怪的想法，他不會是來負荊請罪的吧？

正想著，錢五德突然把斜背的荊條摘了下來，接著，手就向了自己的襟，怎麽看都是要上的架勢。

陸懷海的臉已經比鍋底還要黑了，他沉著臉，讓謝苗兒到他後，道：“出去。”

錢五德老臉一僵。

他好像還沒進來。

不過顯然不是糾纏這一點的時候，錢五德急忙道：“我回去後，想起小夫人是哪位了，心裏實在過意不去。那孽障罪有應得，但我無論如何也難逃其咎，今日便是來負荊請罪的。”

他和張端的母親張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父母早逝，是他這個兄長把妹妹拉扯大，未免慣。而這個妹妹命還不好，嫁人沒幾年丈夫就過世了，就留下張端一獨苗苗。

錢五德幾次想管束這個外甥，都架不住張夫人一哭二鬧三上吊，加之他本格便有些優寡斷，後來索放任不管了。

謝苗兒聞言，重新從陸懷海後站了出來，神冷然，道：“時至今日，你說這些又有何用呢？”

“小夫人若不解氣，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我沒有這個興趣，”謝苗兒道：“罪魁禍首已經付出了代價，旁的與我無幹。”

縱容出惡狗的人固然可惡，可是沒有哪條律法會治他的罪。

錢五德小心翼翼地試探：“那……是肯原諒在下嗎？”

謝苗兒一臉冷漠：“我沒有資格原諒你 。”

不是“謝苗兒”，無法慷他人之慨。

陸懷海始終靜靜聽著。

他的眼睛猶如古井，無人發覺，平靜的水面下掀起了何等的驚濤駭浪。

不待錢五德反應，陸懷海已經幹淨利落地把門框上的劍拔了出來，反手一揮，削落了他的發尾。

陸懷海只朝他說了一個字：“滾。”

發之父母，不可輕易毀傷。然而錢五德面上青白一片，卻什麽也沒敢再說，捧著自己的腦袋，灰溜溜地跑了。

謝苗兒知道他是在為自己出氣。

或者說從最早先開始，他為拿回謝家的地契和布坊，恐怕就不像他那時說的，是“正巧”遇見張端要出手，“順便”把它買下這麽簡單。

謝苗兒長嘆一聲。

陸懷海便是這樣，真正表現出來的，往往只有他做的十之一二。

聽嘆氣，陸懷海還以為是剛剛的事端了的愁腸，幹地安道：“都過去了。”

謝苗兒卻有些心疼地了被他中的門框，道：“唉，也不知能不能修好，到時候要不要賠房主錢。”

陸懷海啞然。

謝苗兒是故作輕松地轉移話題，嘆完，認真地道：“今日這錢千戶來，未必是有多誠懇，他若真的對我心存愧疚，不會今日才來演什麽請罪的戲碼，無非是看在你是他上的份上，見你厲害，不想見罪于你。”

“你能想清楚，很好。”陸懷海淡淡道。

先前的氛圍還是被破壞殆盡了，天已暮，兩人索都沒有在繼續手上的事，收拾收拾準備歇下。

陸懷海著謝苗兒一如往昔的背影，食指微，想問什麽，卻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

兩進的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房便有好幾間。

除卻從陸家跟來的仆役，管事的曾婆子還在當地買了兩個丫鬟來，方便跑帶路。

陸家來的對于陸懷海和謝苗兒的相早已見慣，新來的丫鬟卻沒有，悄悄躲在牆下說閑話。

“可真奇怪，這男主人和主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我也覺得怪，怎麽還有明明是一間房還要兩張床的？”

曾婆子逮人幹活，把躲懶的丫鬟抓了個正著。

“主子的事，得到你們說？”曾婆子怒斥。

待訓完，兩個丫鬟的臉白得齊刷刷。

見們算是吃了教訓，曾婆子只道：“你們有空說，看來是活計太清閑。東面的廂房，今日你們必須收拾出來，聽見沒有？陸家臺州的大姑娘要從我們這兒發嫁，你們若是耽誤事，明兒我就把你們送回人牙子那去。”

倆丫鬟喏喏地應了。

陸虹被許給了杭東的一趙姓千戶的長子趙熙。吉日趕得，估計這會兒都已經在路上了。

陸家的車馬一來，陸虹就躥下車，跟沒骨頭似的往來接們的謝苗兒上一倒：“苗兒姐，我都快散架了。”

謝苗兒扶住，眼睛往後頭的馬車一掃，略略有些驚訝。

二夫人姚氏的兒陸檀珠婚期也將近，所以二房是沒空來的，來的是蘇氏和陸虹娘陳氏。

讓謝苗兒意外的是，中間的馬車上，老夫人居然在旁人的攙扶下，緩步走了出來。

見狀，陸虹小小聲和謝苗兒道：“對了，你還不知道，老夫人的病已經好全啦。”

謝苗兒和老夫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暫的彙了一瞬。

老夫人微笑著，朝頷首。

陸懷海還在上值，這麽早走不開，謝苗兒挑起大梁，把人、事，安頓得井井有條。

原還打算從旁點幾句的蘇氏在心裏默默點頭。

很好，是多慮了。

是夜，換了個地方頭的陸家人在飯廳擺了一桌，陸懷海回來見老夫人的到來，同樣也是一驚。

他的話音微：“祖母？”

老夫人穿著青的高領袍，神亦有些容，“我知道你的表字了，很好。”

陸虹好奇地問謝苗兒：“什麽啊？什麽什麽，我之前窩在房裏繡嫁，什麽都不知道呢。”

說起繡嫁來，一點都不害臊，陳氏氣得直後腦勺：“十針裏有一針是你繡的，我都要燒高香了！”

陸虹不以為意：“意頭到了就好嘛。”

一旁端菜的丫鬟都忍不住笑了，桌上衆人更是如此。

陸虹又朝謝苗兒道：“我今晚想和你一起住，苗兒姐，你看，我娘要揍我了。”

陸懷海不鹹不淡地瞥過來，什麽也沒說。

陸虹胳膊一，繞開這個話題，轉而和謝苗兒談起的嫁來。

謝苗兒很好奇，問：“我可以去瞧瞧嗎？”

陸虹大度應下，還道：“別說瞧了，你若是想穿，給你試試都行。”

酒足飯飽之後，謝苗兒當真被陸虹的嫁勾了過去。

直到走街串巷的打更人敲過三遍木魚，謝苗兒才終于回到臥房。

躡手躡腳地走近，卻發現房中還點著燈。

陸懷海沒睡，他坐在桌前單手支腮，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本冊子。

謝苗兒瞧了一眼書脊，知道他大概又是在核對軍籍人數，這些日子他都在忙這個。

“很晚了，還不睡嗎？”道：“事是做不完的，明天再來吧。”

陸懷海合上書冊：“我是在等你。”

謝苗兒一拍腦門，道：“抱歉，我忘記了時辰，快歇下吧。”

陸懷海了窗外的月亮，招手示意謝苗兒坐到他邊，道：“不急。”

正巧謝苗兒也沒有倦意，坐下後，還沉浸在興當中，說：“我其實不是很喜歡紅，可是、可是紅的料子做嫁，卻好像哪裏都不一樣了……”

喜好淡雅，穿過的最活潑的也就是鵝黃。

陸懷海安靜地聽訴說。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浮現起一紅裝的模樣來。

等說完，他溫聲問道：“你可想穿？”

作者有話說：

4k就被榨幹了，時常羨慕能日六日萬的太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