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正心不在焉地算著時辰,這個時候瑟瑟該出來了,正想回寢殿,忽聽宗玄這麼一問,無甚表地抬頭看他。
宗玄道:“淳于康為鏟除異己不惜大興冤獄,施加酷刑供,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皆敢怒不敢言。”
沈昭抬手捂著額頭,懶懶道:“你就做你該做的事,旁的心。”
宗玄還想再說,侍恰在這時進來稟道:“蘇大人求見。”
一聽蘇合來了,宗玄便不再開口,因為他知道有些話蘇合會說得比他更。
自打傅司棋和瑟瑟死后,蘇合就不像從前那般率無遮攔了,饒是心中有氣,但還是恭恭敬敬地鞠禮,頗為克制地開口道:“陛下,您已經半月未上朝了。”
沈昭打了個哈欠,隨口糊弄他:“哦,朕近來抱恙。”
蘇合咬了咬牙,邦邦道:“既然陛下龍不適,那請召回鐘侍中。”
沈昭道:“他另有差事。”
蘇合安靜了頃,額間青筋凸起,似是忍耐著極大的怒氣,驀地,握雙拳,揚聲道:“請陛下罷免淳于康。”
沈昭收起了一臉的漫不經意,有些嚴肅道:“你別管,回去當你的差,他不敢你。”
宗玄在一邊聽著,聽出了些門道。
表面上看是一個酷吏趁著天子怠政而橫行霸道,但其實這酷吏不過是天子手里的一把刀,被用來替他殺人,替他發泄怨氣,替他為心的人報仇……
局面看似混,但不過是沈昭下的一局棋,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任其擺布玩弄。
淳于康殺的人,就是沈昭想殺的。沈昭想保的人,淳于康絕不敢。
可憐那佞洋洋自得,可憐朝臣一心以為妖孽橫行,天子被蒙蔽,殊不知天子自始至終都是清醒的,無比清醒地算計了所有人。
宗玄仰頭看向座上慵懶斜倚的沈昭,他是自謀廝殺、烽火劍雨中一路走來,他手上沾滿了,他失去摯,他心如死灰,冷酷無,世上無人是他的對手,只要他想,他本可以穩坐帝位,安一世榮華。
但問題是,他不想。
這是宗玄唯一的希,他若想替岐王復仇,便只有讓沈昭甘心愿赴死。
宗玄以為只有自己能看破這一層,可不想,在歷經生死之后,蘇合竟也變得聰明起來,他默了片刻,道:“陛下以為這樣便可以讓先皇后置事外,不后人詬病了嗎?”
沈昭聽他提及瑟瑟,臉驟然冷下來。
蘇合毫不懼,迎上他森冷的視線,道:“陛下以為這樣,史書工筆便只會寫是天子昏聵,佞當道,才會致老臣們蒙冤屈死?不,世人不傻,就算一時猜不陛下的心,天長日久,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您要做幽王,不管褒姒自己是否有戲諸侯之意,世人一定會把拖出來鞭撻千遍,萬遍。”
蘇合頓了頓,眼睛微紅,聲音亦變得沙啞:“后人不會知道先皇后其實是個善良可憐的姑娘,他們只會說魅主上,禍無窮。他們不知道的好,卻都會曉得曾令一個圣明君王發瘋發狂,這就足夠讓盡詬病唾罵,死后也不得安寧。陛下……這真的是您想要的嗎?”
第131章 番外:前塵4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夕西斜, 日從茜紗窗紙滲進來,漫過矮幾,照在地磚上, 映出那浮雕清晰的祥云紋絡。
一日遲暮,晚霞斑斕, 看上去很是溫暖, 可這殿中卻總是又冷又安靜的, 安靜到萬籟俱寂,冷到令人心如死灰。
沈昭靠在龍椅上,雙目空,愣怔了良久, 驀地輕緩一笑:“現在也只有你敢來說這樣的話了。”
蘇合道:“臣永遠追隨陛下,永遠對陛下至真至誠。”
沈昭看向他, 角噙著一點溫暖的弧度:“你不怕朕嗎?所有人都是表面三呼萬歲, 心里覺得朕是個狠厲暴君,生怕哪句話說不好就招來殺之禍。”
蘇合道:“若陛下想殺臣, 盡管殺, 臣毫無怨言,也不懼一死。”
沈昭搖搖頭,呢喃:“朕不會殺你,朕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他低頭靜默了一會兒,再抬起頭時,眼中迷離已散盡, 只剩下清如冰的明神采。
“你剛才說讓朕罷免淳于康。”沈昭盯著他, 神嚴肅道:“他如今暫代侍中一職, 是朝中重臣, 若要罷免需有名目, 你若覺得他有罪,便堂堂正正給朕上折子,滿朝文武皆寂寂,都怕他的酷刑,朕想,你不怕吧?”
蘇合正襟揖禮,言辭錚錚:“臣不怕。”
“好,那你就去擬道折子呈上來。”
目送著蘇合離去的背影,宗玄突得生出些慨。
彈劾淳于康的奏折呈上之后,若查有實據,罪名屬實,沈昭再趁勢定其的罪,那蘇合就是朝中撥反正第一人,只要不出大紕,這一世的尊榮富貴是定下了,就算沈昭不在了,日后不管皇位上的人是哪一個,都不會輕易他。
而鐘毓遠在南郡,更是和這一場無關,他歸來后盡可以置事外。
這位天子看上去冷無,但在無聲無息間對追隨他的心腹朝臣都做了妥帖的安排。
讓他們即使在沈昭不在了的況下,也能活得很好。
他殘殺過手足,上人命債無數,可……會不會他也曾有可能為一個仁慈良善、令天下歸心的君王,是他秉惡毒?還是世事把他到了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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