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重語氣：“皇爺爺死了二十年了，您登基二十年了，若真想替李懷瑾平反，這二十年什麼時候不能做，為何偏要等到這個時候？”

沈昭抬眼正視皇帝，目銳利：“您怕這天下臣民的非議，怕他們指責您不敬君父，所以您選在這個時候來做這件事。既圓了自己的心愿，消除了愧疚，又不必再去面對什麼難看的場面。因為您知道，您就要走了，就算留下一堆爛攤子，也是后來人替您收拾，就算天下人說出來的話再難聽，您也聽不見了，那些難聽的話會留給您的兒子聽，您的妹妹聽。”

“父皇，我從未覺得蘭陵姑姑做得事是對的，但有一點我敬佩，向來敢做敢擔，敢捅破天就不怕擔污名，這一點，您比差之甚遠。”

凌云閣已靜若深潭，一片死寂，侍宮跪了一地。

沈昭本以為父皇會然大怒，會來罵自己，誰知他目幽深地凝著自己看了一會兒，隨即輕悠悠地說：“阿昭，這是你的真心話吧。你年老，說話辦事向來滴水不，朕有時想跟你談談心，都不知該從何談起，沒想到臨了，能從你的里聽到一句真心話。”

皇帝面疑：“只是，你為何要來攔朕？你向來與蘭陵面和心不和，別以為朕看不出來。”

沈昭默然片刻，眉宇間浮起幾抹痛苦的神，道：“因為今天的事鬧大了，將來會有人借李懷瑾和姑姑的關系攻擊瑟瑟，說不配母儀天下。”

皇帝冷笑：“這麼說瑟瑟的世就是如朕猜測的那般，朕不必再派人去祭蘭陵的刀口了？”

沈昭點頭。

皇帝未曾想到他會承認得這麼痛快，微微一怔，隨即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跟瑟瑟婚之前。”

閣中沉寂片刻，皇帝似是覺得荒誕，又覺得慨：“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了……還娶？阿昭，你知不知道，會讓你以后的路更加難走。”他懷抱著手爐，淡淡道：“趁朕還有一口氣，可以替你除了。”

沈昭道：“是兒臣自小認定的人，我一定要娶，什麼都不知道，是無辜的。朝局爭斗再激烈再殘酷，也不該拿無辜的人做代價。”

皇帝眼角突得跳了一下，喃喃道：“無辜的人……是呀，無辜，你母親也是無辜的。”他抬頭看向沈昭，問：“朕當年沒有護住，你是不是怪朕？”

沈昭閉了閉眼，回道：“怪，可是現在不怪了，兒臣知道，您盡力了，您不必再掛心了，留給兒臣，總有一天我會去向禍首討回公道的。”

皇帝又問：“你剛才說朕不敢推翻父皇的圣旨，不敢承天下臣民的非議，那你敢嗎？”

沈昭道：“敢。”

皇帝一怔，連連笑起來，笑得單薄前傾后仰，若風中飄葉，好像隨時都能倒下。

譚懷祐看得心驚，忙從地上起來，扶住皇帝，皇帝輕擺了擺手，著沈昭笑道：“朕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父皇曾對朕說，他不想傳位給朕，不是因為外界所傳的寵妾滅妻，而是他真心覺得朕不是這塊材料。不讓朕做皇帝，沒準兒還能平安過這一生，讓朕做了皇帝，這輩子能過什麼樣就不知道了。”

皇帝咳嗽了幾聲，臉上卻是一片釋然：“朕當時覺得他在蒙朕，是想為他心的小兒子鋪路。可直到今天，朕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兒子是否堪當大任，做父親的心里最清楚。阿昭，你比朕強，強了許多，也比朕有擔當，你以后行事穩一點，慢慢來，別急，你姑姑絕不是你的對手。”

話音剛落，外面傳進侍慌慌張張的聲音：“長公主，不能進。陛下在跟太子說話……”

顯然沒什麼用，蘭陵進來，那些侍宮沒有一個敢的，只見直接無視皇帝和沈昭，抬手指向跪在地上的畫師，道：“把這個蠱圣心的妖孽拖出去斬了，本宮看以后誰還敢提那個人。”

畫師忙不迭跪地求饒，哭嚎聲傳來，皇帝聽得心煩，道：“是朕讓他畫的，你有什麼沖朕來。”他頓了頓，語氣略含幽怨：“淑兒，妹妹，朕都這樣了，你的脾氣就不能小一點。”

蘭陵繞過畫師，走到近前，高高挽起的青云鬟，金燦燦的釵飾，還有那紅艷明亮的胭脂妝容，將整個人裝扮得艷四，再瞧那龍椅上形容枯槁的君王，愈發形了鮮明對比。

蘭陵冷笑：“妹妹？誰是你妹妹？你的生母不過是當年昭殿里一個承寵的宮，你配喊我妹妹？”

繼續往前走，沈昭怕皇帝吃虧，忙欺擋在和皇帝中間。

蘭陵不屑地瞥了一眼沈昭，叱道：“你要不想挨掌，就給我滾開！”

第58章 58章

沈昭站得筆直, 毫無退讓之意。

蘭陵也不含糊，直接揚起手朝著沈昭打過去，卻被他扼住手腕, 截在半空。

四目相對，火星飛濺。

“放開。”蘭陵冷聲道。

沈昭也不多做糾纏, 將放開, 挪了幾步，穩穩擋在嘉壽皇帝前，就是不許近。

閣中氣氛一時變得悶窒抑。

緘然許久，嘉壽皇帝開口了：“阿昭，你退下吧, 這是我們兄妹兩的恩怨, 你一個晚輩不要手，回宣室殿等著朕, 朕還有話要囑咐你。”

沈昭默默轉揖禮，想要退下, 最后再抬頭看向他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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