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之意，此間并非公主一人命。”姜灝橫他一眼，攔下他的話，接口而來，“卷宗上書，城中還有萬余民兵，若是不應了陛下要求，怕又是一場惡戰。”

“吾等何懼惡戰。十數年大小戰役上百場，不多這一場！”

“就是，左右不過是攻城，平疆定邦從來都是要流的。流犧牲、馬革裹尸乃我輩之無尚榮耀。裂土拱手相讓，才是恥辱。”

又是接連兩位將軍直言。

“將軍們豪氣云天，自是讓人欽佩。”姜灝安道，“然十三州至此刻已經一統，陛下未必非要武不，主要是城中兵甲多為民兵。若是強攻城，百姓何辜！”

百姓何辜。

四字力千鈞，短暫懾住了在場一干人等。

“藺相——”唐玨細長的眉眼中閃著細碎的，落在藺稷長案卷宗上。

藺稷看他，又看卷宗，終于在他笑意漸滿的眼神里“嘩”地一聲將卷宗合了起來。一時間，帳中諸將皆舒一口氣，只剩的承明疑，唐玨不解。

唯見藺稷合卷而來，走到唐玨前三尺之停下，“敢問中貴人，我若不簽，陛下可備有第二條路讓我走。”

“藺相果然是聰明人。”唐玨瞇了瞇雙眼，眼角皆是自得，“藺相可是擔心即便您簽了，陛下也一直控著長公主不放以作后盾？若是有此顧慮，陛下確是給了您一條明路。”

“您說，我洗耳恭聽。”

“您此刻與奴婢同往太極宮，換出長公主。之后由您部將簽好協議，送太極宮，將您換出。如何？”

“陛下真是好算計！”當下一將拍案而起，“用他隋家人換我軍主帥，真是天方夜譚！”

“滾回去，告訴那小皇帝，讓他在太極宮洗頸就戮，候我東谷軍！”

“滾出去！”

“滾出去！”

帳中人聲激憤。

藺稷抬手止聲，問，“我若兩都不從呢？”

唐玨冷哼，“藺相既然江山不人，那麼您兵臨城下之際，陛下與您對決，總需東西祭旗。”

“藺相三思。”唐玨話語溫和，“不若還是趁早簽了吧，彼此都好。”

“多謝中貴人提醒！”

“提醒——”唐玨尤自詫異，不知自己提醒了藺稷甚，只見的眼前寒芒閃過，張口卻再不得出聲。

唯頸間鮮迸發，一顆頭顱咕嚕嚕滾在地上。

藺稷收刀鞘，對著地上那顆雙眼未闔的腦袋道，“謝你提醒本相，出征可用人頭祭旗。”

八萬東谷軍奉軍令連夜拔營，經信、新鄉、商丘、南直接奔。

藺稷自病后，這是五年來頭一回領軍做先鋒，承明做了他的副將，二人率五千鐵騎卷平崗，踏山河，奔騰如虎風煙舉。

兩日后，四月廿下午，天沉，便已兵臨宣門。

戰旗之上掛著一個獻未凝的頭顱，得藺稷示意，被承明揮擲于城門口。

“這樣，會不會激怒天子，對殿下不利？”承明著被守軍搶的人頭，心中多有不安。

“不會。時至今日，隋霖比誰都清楚，唯有他阿姊

安好他才能有活路。”藺稷掃過人手寥寥的城樓，“他手上縱有兵甲三四千，民兵過萬，但他明白皆不堪用。所以他派唐玨前來，乃是攻心之計。”

兵法曰：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兵戰為下，心戰為上。

隋霖妄圖讓唐玨去要挾藺稷試圖讓他破防，然藺稷不靠唐玨而生，隋霖卻需仰仗隋棠而活。

“那我們待后續兵甲上來，便可攻城？”承明有些回過味來，勒韁繩，“得城中，且把太尉府留給屬下。”

藺稷笑而未語。

當夜子時將至，天黑不見星月，唯見五千鐵騎后又列兵三萬。至于天明，信使來報，剩余五萬兵甲已經屯兵城郊，隨時可以增援。

“藺相，我們可要攻城？”承明到底初上戰場不到兩年，不如藺稷沉穩，多來憂心隋棠。即便藺稷說得有理，但仍覺多陷一刻于城中，便多一分危險。

按理，他們趕來時，就應該傳信于臺城的兩萬守軍，如此都不需要等后續人手，直接便可攻城。

后再這等待的一夜中，聞那兵甲被襲，就戰中，承明遂想大抵這方是藺稷不用之故。

卻不料，如今人手齊備，藺稷回他，“再等兩日。”

東方即白，但多云天氣，只見得濃云翻滾，日黯淡。

承明不解，“如何還要等兩日，您不擔心殿下嗎？”

選擇回來，自會考慮到我會擔心，但定然不想也無需我擔心。若走了兩世歲月，還選擇丟下我，選擇為我大業為所謂百姓而棄他——藺稷捂過因急行軍而作痛的心口，若如此，他便白了。

他日地下相見，定發足脾氣再理，休想一哄就好。

“會照顧好自己，或是藏匿好自己。”藺稷頓了頓道，“除此之外，如你恩師所言，百姓何辜！”

承明聞言，不有些汗。

卷宗上原說了，民兵作甲。

所以，藺稷給了天子兩日時間，若獻城送出公主，可保他與宗親命無虞，亦百姓流。

日頭滾去西天，城下已經開始樹旗，列兵，布陣。

夕稀薄的影下，四月晚風都變得蒼渾起來。

拂過，城下戰旗飄飄，城樓蟠龍王旗尚在招展。

臺城傳來消息，已經平定襲，斬殺兵甲過千，剩余逃離者尚被追擊中，問可要分兵前來共同破城？

藺稷著人回令，“專心追擊流寇，不必分兵來此。此天明攻城。”

他站在三軍中央的眺臺，舉端目鏡看閉合的城門。

即使沒有隋棠在城中，左右也有這樣一場仗，他從來無懼生殺，也無懼司因果。若說有何憾，大抵便是不在他后，而在敵營之中，或許會一點傷，或許因躲藏有所狼狽……但都不要，很快，我們就會重逢。

這道軍令傳給臺城，同時也傳給了宣門的守軍，傳到天子耳中。

*

勤政殿中，燈火晃眼。

此刻宗親三王、太尉、中郎將、太常、大司農等十余重臣都在，自藺稷前日兵臨城下，將唐玨人頭扔回，他們便都在此間，未曾離開。

諸人都在等長公主的手書，似等最后的希。

期間，亦有人提議，不若就此將長公主綁在城樓示威。亦或者直接就殺了長公主，刺激藺稷心神，放手一搏。

然提議之人很快自己吞回了這話，他們走到今日，都是懷著這一顆忠齊之心，要大齊東山再起的。

唐玨一句威脅藺稷要以公主之頭的祭旗的話，便得了如此下場，若當真傷及公主，焉知他是否會生剝活剮了他們！

也側面反映公主在其心中的位置。

是故陛下手書不行，藺稷不信城民眾為兵，不起惻之心，換公主手書，或許能讓其同意。

隋霖得了侍者傳話，目掃過滴，“去章臺殿請長公主。”

“不必，孤來了。”

勤政殿的大門未曾閉合，外宮門一直開著。

夜空烏云潑墨，星月都躲避了影，云厚得就要落下一場雨來。

隋棠就這般從夜中走來，依舊著麻素服。若非慢慢走近，地上現出狹長影，便要當是一縷幽魂了。

在丹陛前丈地頓下，抬眸看丹陛上殿宇的君臣，同自己胞弟遙遙相對。

隋霖看見側侍手中捧的卷宗，頓時面帶笑意起，甚至出來殿中相迎。

他站在丹陛上，群臣站在他后。

“阿姊——”隔著九重丹陛，丈地距離，丹陛兩側三十六虎賁軍死士，隋霖向胞姐開口。

隋棠亦沖著他笑，卻不再往前，而是緩緩往后退去。

“阿姊——”隋霖只覺燭晃眼，看錯了的舉止，踏前一步喊。

然還未曾反映過來，便見得從后騰空躍出許多人，四下點足借力，或將隋棠已經掩藏于后，或于途中擊殺了虎賁死士，或已經來到這一眾君臣前挾持他們。

虎賁死士有數個反應快的，出刀劍防，卻架不住對方突襲，且人數眾多，又是比他們訓練更久的暗衛，未過幾招便喪生刀口之下。

“隋棠，你——”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勤政殿中的一支完整的虎賁衛隊便被清除干凈，隋棠控制了勤政殿。

隋霖見狀，不可置信地看著。

明明章臺殿中尚有死士看管，是如何招來的這些人。

天空烏云下，隋棠揮手示意暗衛讓出一條道，走到丹陛之下，看被挾持的一行二十余人，乃隋齊皇朝最后的君臣。

“首先，你要知道，這趟之行，不是你借母后之死將我囚來來，而是我借母后之死回來解決一些事。原本在母后還不曾薨逝前，我便打算回來了。如今不過是回來得讓你愈發相信我無依無靠被你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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