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大人抱歉甚？孤眼疾，與你又不相干，多來是那衛泰老賊為禍不淺！再退一步講，是孤懷璧其罪。”

“懷璧其罪，這個詞孤用的對嗎？”隋棠突然轉口問道。

藺稷看向，也看著他，但他們卻沒法四目相視。

“知道懷璧其罪的意思嗎？”藺稷問。

“老師講過，這語出自《左傳桓公十年》，原文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是指百姓本沒有罪，但因藏璧玉而獲罪。后來引申為個人因為才能或者特殊原因而遭嫉妒或禍害。”隋棠回道，“所以孤用得應當是對的。”

“孤這個人這雙眼睛本來都好好，但因為是公主，阿弟便將孤許給你，以此讓君臣關系更。然而卻遭了衛泰的嫉妒，見不得我們君臣親近，以此貽禍于孤。所以歸結底孤與孤的眼睛，甚是無辜。孤之罪，乃份；眼睛之罪，乃是孤。想想，甚荒唐！”

隋棠哀怨地嘆了一聲。

藺稷扭頭看向窗外，“是的，殿下何其無辜。”

外頭傾灑，但沒有一抹落這窗臺，晌午的西側間很冷。

“到底對不對？”公主沒聽到他出口即散的話，還在執拗于學問運用的對錯與否。

“對。”藺稷轉看，“殿下學得很好。”

“所以啊，你為何要說抱歉！”隋棠近來心歡暢，嗓音甜的。

“我……”

藺稷話未說完，適逢侍進來回稟醫們到了，夫妻倆遂起前往前廳。

還是以林群為首，一共六位專治眼疾的醫盡匯此。聞問切結束，確定先前所用四味湯藥對隋棠的眼疾無甚效果。

而隋棠白上的塊尚存，好在不曾擴大。接下來便是嘗試針灸療法，意圖驅散塊。

然林群道，“針灸療法可行，但沒有十的把握。”

“那有幾？”藺稷問。

“至多八。”林群回道，“但若途中殿下子突發旁的意外，譬如風寒、時疾等，都會有影響。本質還是白過于脆弱，稍有不慎便會永久失明。所以下想問問殿下和司空的意思，是之后便開始針灸療法，還是先緩緩，尋一尋其他可以活化瘀的藥。”

藺稷向隋棠，隋棠沉默不語。

若是從來眼盲便罷了，偏見過。

黑夜里多滯一刻都是煎熬。

但醫的顧慮也甚有道理，沒有十足的把握。

“要不等過了冬……”

“冬日多風雪……”

兩人竟同時開了口，聲音疊在一起，又同時頓下來。

“冬日多風雪，易發疾病。”藺稷重新啟口，“不若便等來年開春日子暖和些再行針灸。一來正好趁這個冬日養養子，二來說不定找到合適的藥了，便是再好不過。殿下覺得如何？”

“殿下——”藺稷喚。

“孤也這般想的。”隋棠有些失神，回神又驚訝。

藺稷考慮周全，話語都落在心坎。

揚眉與他微笑，青年面容平和，心怔涌。

如此隋棠眼疾針灸一事暫罷，醫署的中心挪到了翻閱典籍尋找草藥上，同時藺稷上諫天子張皇榜，尋天下名醫為公主治病。

皇榜出，司空榜文隨，不過十余日便傳達十三州，天下皆知。

*

而這十多日中，下

了兩場大雨。

深秋時節，本就是一場秋雨一場寒。隋棠果然耐不住氣溫驟冷得了一場風寒。醫的意思是年底子沒有養好，適才質差些。好在如今正值年，補養起來還是來得及的。

藺稷便愈發慶幸延緩針灸治療眼疾是對的，只吩咐長澤堂醫署和四司好生照顧。胞弟藺黍的加冠禮，母家舅父的五十生辰席都是獨自赴宴，沒有讓隋棠同往。

隋棠歇在長澤堂，病時躺睡，臣奴侍奉；病愈自己默書，尋人聊天；除了有些想念因生病而停下教學的承明老師，惋惜延后才能遇見董真，旁的一切舒坦。

以至于梅節為坊間傳聞憤憤不平，也只是一笑而過。

坊間說，長公主被司空大人冷落，兄弟舅父如此至親宴席都不讓出席，擺明不為其所重。所謂張榜文尋找名醫多半只是為了面上有，做做樣子。而回想當日長公主獨自完婚儀，大司空有此舉便也正常不過。傳至夸張，還有說這是大司空對天家的蔑視與試探，大抵不久便要反了。

隋棠聽后，拉過梅節近，眼睛，“你雙目無恙吧？”

梅節怯怯，“婢子無恙。”

“無恙就，那你當見到每日司空大人來這，為孤護養雙手，與孤閑話家常，與過去無異。”

“可是，自殿下生病，除了您高燒那兩日他照顧您，后頭都沒在這過夜。”梅節環視四下，聲道，“婢子是擔心原本看著司空大人對您重視了些，仿若有些了，如此您慢慢也能得他信任了。然這眼下場景，會不會是一場空啊！”

“他？你說他對孤？”

隋棠如聞天方夜譚，緩了片刻，“你哪里看出來的？別比孤多一雙眼睛好用，就這般胡言語。還是你對你家公主過分自信了？”

“你掰手指頭算算，孤和他認識才多久？孤和他除了用膳說話還經歷了什麼，連睡……都沒睡幾日，孤哪里就能讓他心了？”

“還一場空，本來就空得很。”

隋棠嘆了口氣，“是孤自個提出和他分房睡的。他子才好，若是被孤傳染了，豈不麻煩。孤有你們，有醫，非得耗著他作甚！先前他生病，不也是避著孤為孤考慮。如此，孤也該禮尚往來，這樣他會覺得孤懂事、，慢慢生出好來！”

“怎麼就一步到位，生出意來了？”隋棠翻了個白眼，白綾現出眼皮翻合的廓。

梅節垂首，諾諾不敢再言。

“你除了聽來這遭，還聽了些什麼？揀有意思的同孤說說。”

“有位錢斌的名士，在司空大人封侯當日寫了一篇《錦賦》，得了大人贊賞，如今廣為流傳，坊間都真相誦讀。一月中，錢斌接連主持品評文章，一時間聲名大躁，甚至還有宦人家送為妻作妾的。據說錢斌本有發妻，辛苦種麻織布供他讀書，結果數月前病逝了，半點好日子沒過上。這錢斌說發妻無可取代，但需繁衍子嗣，遂只納了三房妾室。如此便又有人贊他文采無二，意無雙。”

“他發妻不是數月前才去世嗎？周年未至，哪來的意！”

隋棠鄙夷，心下暗思，承明師父教導：文章見風骨，文心即人心，反之亦然。

這樣的人能寫出什麼好文章，藺稷還夸他！

“你知道那《錦賦》嗎？背與孤聽聽。”

“殿下這便是為難婢子了，千余字，婢子哪記得下來。”梅節一邊給理修容，一邊道，“但婢子曉得最著名的兩句，據說前半句是贊揚殿下的風姿，后半句則說的是司空大人的抱負。”

【羲和竦輕軀以舞，將飛未翔而絕云氣；年率兜鍪以立，踐功乃則負青天。】

“ 羲和竦輕軀以舞，將飛未翔而絕云氣……”隋棠口中喃喃，總覺這話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時值蘭心打簾，告知董真來了。

隋棠頓時展，“快請。”

這是九月廿二，定了與董真見面的日子，亦是董真來此陪伴聊醫理的第一日。

雨霽云開，日普照，東側間亮堂和溫暖。

搬來這，是隋棠病后不久藺稷提出的。他說西側間采不好，讓去東間，他搬去西邊，換一下。

隋棠本是推辭的，畢竟這書案書架都擺著他的卷宗文書。藺稷卻道，只是尋常書籍，他偶爾理卷宗最多擱一夜，不礙事。關鍵是恐冬日路上再寒，暫時不讓去政事堂書房同董真聊醫理了，只讓董真來這。是故，這留著他的痕跡總是不好，而他搬去西間理卷宗或是教導隋棠，反正在晚上，無所謂日照如何。

隋棠聞他安排妥帖周到，便也未再推辭。

這廂，董真向隋棠行禮問安，隋棠親去扶。

兩個一般大的年郎，一個溫文有禮，一個隨和親切，彼此又有相同的好，不多久便聊了。

從針灸到推拿，從草藥到毒藥，從偏方到醫理……兩人相聊甚歡。

“你說按手臂的位可以緩解心臟不適，譬如心悸等，那是什麼位？”

藺稷前頭生病，心口疼痛，正好可以學來給他按，省得他說自己不關心他。隋棠想起那日他讓丈量腰圍的話，暗自反省。

“是大陵。”董真道，“有勞殿下臂仰掌，手腕微曲手握拳，在……”董真莫名停下了話。

隋棠將廣袖拉起，按話照做，“在哪里？”

“在手臂側兩條明顯條索狀筋中間。”董真回神，手上隋棠手臂，按上位，“就是這，近掌側腕橫紋中點凹陷，以拇指指腹往左六十下，再往右六十下，如此按三個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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