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是阿娘把阿耶送回去了，可是兩天了，還沒回來。”

蕭晏站起，背脊晃了晃，用力斂正自己神思。

他笑，笑意愈盛，面愈白，唯有聲音開始打。

“你阿娘不是已經帶你走了嗎？”

“你們……不是走了嗎？”

“徑直走的，怎麼會回來？”

小姑娘又看那城樓，回首道，“阿娘帶我回來的。”

“大人，你認識我阿娘是不是？你能給我找找阿娘嗎？”

手抓過他袍擺，又迅速了回去，恐手上污穢弄臟面前人的衫。

這人白袍箭袖，腰間環佩，比在安西長街看到的那些去茶館中聽曲的貴人穿得還要華貴。

阿娘說，這樣的人，大都看不起們這些貧苦的人，不一定會欺辱們，但是總也當離他們遠些的好，不必徒惹人厭。

然到這一刻，小姑娘仰著頭，還是鼓起勇氣道，“求求您了大人，我阿娘了很重的傷，我們不害人的，也不給人惹麻煩。您幫我找一找嗎，我只有阿娘。找到了，我們會躲起來的……”

“找……”

“我去找！”

“找，快！”

蕭晏突然沖著那些清掃戰場的士兵吼道，然后開始徒手翻那些或堆積如山、或被水雨水浸泡的尸。

從月上中天到黎明日起，東方第一抹線落下。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找到了。

蕭晏奔過去，小葉子也跑過來。

真的是。

但又仿佛不是。

蕭晏悉上的每一寸，上的每一縷紋絡，所以他確定是。

可是，也曾過傷，也曾昏迷不醒過，但都不是這樣的。

至，是完整的。

所以，蕭晏又覺的不是。

他甚至傳了仵作驗尸。

仵作有些犯難，這要怎麼驗？

左臂已經沒有了，右足小被碾碎，半張面龐了皮，現出森森白骨。但這些都不是的死因，是死后造。

仵作道，當是高跌下，以及馬踏而。

死于失過多，流而亡。

仵作整理上的箭矢。

背脊十六支，腰側九支，肩頭臂膀七支。

總共三十二支，支支穿，力骨骼。

然而正面腹卻沒有，因為護著一尸。

甚至尸的面龐上，還覆著半截帶的衫布帛。

仵作從布帛的跡，抓痕的糙，覆蓋位置的不完整，斷定是將死之人所為。

又道，若是尋常人，早該斷氣了。

這子家功夫甚深，當是留了一力護著心脈，強撐到了最后。

強撐到最后，給他斂面。

所以，該有多疼。

疼嗎？

他俯下，問。

鮮彌漫的戰場，秋風颯颯，秋雨作響。

無人應他。

他過手，想把抱起來，但是本抱不到。

是破碎的。

尸骨不全。

一夜前，他還恨無遠走。

這一刻，他卻問，為何要回來？

蕭晏跪在地上，尤似失了魂魄。

秋日的風已經徹骨，落霜的清晨格外冷。

他道，你活著，等我不恨你了，不怪你了，我就還能再去找你。

我能氣你多久？

找到你，我便把你再抓回來。

可是抓回來，我又能怎麼罰你呢？

哪怕你份泄的那日，我又是怎樣罰你的呢？除了在羅帳床幃間，我還能怎麼罰你？

你騙了我三年啊，我就騙了你這麼一次，你就要變這個樣子嚇我！

他喃喃自語，話出口，經風即散。

自也無人聽見。

近的心腹自也認識葉照，一時回不了神。

其他旁人，只是驚駭這副尸的殘破，可悲亡人的故去。

再有，他們的目皆落在蕭晏上。

他了匕首，正一截斷上箭矢，樣子專注而細致。

不知的人心道秦王殿下重義，知人不敢說話。

天大亮，周遭卻一片死寂。

誰也不敢去擾他。

唯有一個小小的影撲過來，奪下他手中匕首，往另外一尸上捅去。

那個孩子，落在人手中月余，才跟母親團聚不過一日，便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便等了兩晝夜。

骨瘦如柴，走路都搖搖晃晃，面容枯瘦，角干裂。

一看就是從未被好生喂養過。

可是這一刻，卻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握著搶來的那把匕首，捅，出，再捅……本就腐爛的尸，眼下整個泥漿四濺，滿模糊。

捅累了，一腳踩在頭顱上，直到聽見骨骼枝啞碎裂的聲音，方才抬腳將他踢開。

母親教過一些防的功夫，于是那一腳踩下，一腳踢出，竟讓那尸直滾了兩圈。

回首，問母親，“他都沒來救我，從來沒有管過我們。你為什麼要去管他，留下我一個人？”

一樣的，無人應。

如同風中枯葉一樣的孩子。

站著，和跪著的蕭晏一樣高。

把匕首還給他，淚眼朦朧問他，“大人，您認識我阿娘，您說是不是一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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