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第 69 章

用過晚膳, 沈稚端了藥進來。

裴慎問：“鼻子還好嗎？”

沈稚道：“用師父給的清涼膏塗過，已經舒服多了，就是暫且不大聞得到味道，嗅覺好像失靈了, 不過師父說過兩日便能好。”

看是為自己調香變這樣, 裴慎也就不去計較今日消失一整天, 他仰頭，將端來的湯藥一飲而盡。

沈稚：“要吃餞緩緩嗎？”

裴慎說不用, “我又不是你。”

沈稚笑話他：“是, 你不怕苦, 有本事不用吃藥啊。”

見要去試香，裴慎道：“你鼻子不舒服，今日就別點香了。”

沈稚還是撚了兩塊放到鎏金熏爐裏, 道：“我已經好多了, 何況我又聞不到氣味，這個香很特別, 你試試看呢？”

屋燭火通明, 裊裊白霧自香爐的雕花鏤空裏緩緩溢出。

裴慎不耳聰目明，嗅覺亦是十分靈敏，很快發現了這味合香的特別之, 溫甘清冽, 很像上的氣息。

裴慎終于知道為何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了。

只是他臉并沒有多好看, 他這個人習慣于凡事考慮負面因素，所以聞到這味香時的第一反應并不是驚喜。

“為什麽送這個？”他語聲微涼，笑意不達眼底, “是想往後離了我，讓我用這個香代替你的存在？還是說, 昨日說好幫我緩解頭疾，如今有了這香，你就打算反悔了？”

沈稚面懵怔，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我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不是過來了？”

的確有用合香來幫他緩解頭疾的念頭，但詹正獻同說過，旁人帶這樣的香并無作用，裴慎認的或許還是這個人，可不在時還有這個香伴著他，哪怕只有那麽一丁點作用也是好的。

“我就這麽試一下，并沒有想用這個香代替我的意思，且我就算離開，也不會將與自己香相似的香留在你這裏，這算什麽呢？”

裴慎角一扯，淡淡看著：“所以你一早就抱著必走之心，是嗎？”

沈稚抿著，不知怎麽的鼻頭發酸，心口也像針紮一樣的刺痛，不願再與他爭執下去，冷聲道：“是又如何，當初不是我們說好的嗎？一年之後，我想走便能走。”

門外桓征與青禾聽了直冒冷汗，好不容易主子拿命換來了夫人一次心，怎麽又吵起來了！

見沈稚出來，桓征忙給青禾遞了個眼，讓人跟上去勸勸，自己也著頭皮進了裏屋。

“主子，您錯怪夫人了。”

桓征見他一臉鐵青，膽戰心驚地解釋，“方才青禾同我說，夫人從選香到配香，的的確確是忙了一整日的功夫，跟著那掌櫃聞了上百種香料才選出這麽幾樣，否則也不會聞壞了鼻子，而且……”

桓征小心翼翼看他的臉，還是那般冷冰冰的，好像本沒在聽他說什麽。

“而且青禾還說，那老板娘問夫人，為何要制這種香，夫人說……”

裴慎冷凝的墨眸終于擡起，“說什麽？”

桓征道：“夫人說，‘是我家郎君喜歡’。”

耳邊燭火“滋啦”一聲，于這寂寂清夜中無端有種煞人的凜冽。

桓征擡眼，看到裴慎擱在膝前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掌，此刻緩慢攥，手背青筋現。

男人矜冷的面容現在幽黃燭火之下，墨眸輕闔，掩蓋住眼底晦暗不明的緒。

桓征沒等多久，便見人起了，他小心試探著道：“您上還帶著傷，莫要走了，屬下幫您將夫人請回來？”

裴慎腳步頓了頓，只道聲“不必”，桓征便不再勸了。

剜-皮的苦都吃了，傷口崩裂對自家主子來說都不算什麽痛，好不容易順水推舟使一出苦計，可別弄巧拙才好。

誰知自家主子并沒有出門，而是站在那鎏金香爐前怔怔出神，臉背著燭火，難得顯出幾分頹然和灰敗。

裴慎張開五指，任那裊裊青煙從指溜走，他緩緩收手掌，卻什麽也抓不住，鑲嵌寶珠的爐蓋撥開，裏面的香餅還未燒，繚繞的青霧裏匝匝地出明亮的火。

他出手，面無表地將那枚花瓣大小的香餅取出來，握在手心，任由熾火燒灼，那如香清冽的香霧肆地剖開他掌心，縷縷地往皮裏鑽，他竟然覺得痛快淋漓。

如若只有刻骨銘心的痛才能將留住，他即便是碎骨，也甘之如飴。

被火舌吞噬的香餅在他掌心一寸寸碾灰燼，猩紅的皮出來，他擡起手，放到鼻尖輕嗅，果然那灼傷之已經烙上了的氣息，想來這輩子都消不掉了吧。

這樣很好。

他邊浮起一冰涼的笑意。

沈稚回到房中，指尖劃過臉頰，帶出一點潤。

不知為什麽，將心裏的真話宣之于口，明明是該痛快的，卻有一種看不見不著的疼，實實地在心口，得不上氣。

青禾追上來，方才裏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試圖勸解道：“郎君說的氣話，夫人千萬莫要放在心上，他只是怕您走……”

沈稚只覺得心裏憋著口氣，不知如何才能發洩出去，“咱們走吧。”

咬咬，聲音輕輕抖著。

青禾呆怔：“走？走去哪裏？”

沈稚嘆口氣道：“回聽雪山莊吧，我在這裏礙他的眼，橫豎怎麽做都不對……青禾，替我收拾包袱。”

青禾不敢違逆的意思，但心裏知道郎君肯定是不讓夫人走的，夾在中間兩難，慢騰騰地從櫃子裏收了幾件裳出來，都是這幾日在通州買的。

本就是從京城過來的，沒有帶多隨之，所以再怎麽拖延時間，收起來也快。

裴慎進來時，象牙床上已經疊放了厚厚一層，他心一，邁步上前，去握的手腕，“你要去哪？”

沈稚并不看他，只盯著床榻上收拾的行李，“到都有你的人跟著，我還能去哪兒？”

裴慎沉默片刻，終于說道：“方才是我口不擇言，我給你賠不是。”

沈稚忍著嚨哽咽，寒聲說不必，“橫豎你我之間只剩一年，還折騰什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中間再扔兩個甜棗調劑調劑？你不累我累。”

裴慎嘆口氣，“我心裏只怕你離開，所以你的一個舉一個眼神，在我這裏都有千百種解讀，而往往最壞的況總是最容易發生，所以我對事的看法一貫都是負面的，這是我的問題，我向你道歉。”

他用那只被燒傷的手握住，沈稚才想要掙紮，卻覺得手心的不對勁，低下頭，發現自己竟然了滿手的，“你怎麽……”

這下完全不敢掙紮了，就被他順勢地握住。

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疼痛的表，看的目卻是灼熱，低頭說道：“你送我的合香，我很喜歡，我把它烙進自己的皮裏，這輩子都只有你的香氣，你看好不好？”

沈稚這才想明白他手心的傷是怎麽來的，臉上褪盡，一時不知心痛更多，還是驚懼更多。

“為什麽要這樣……我送你東西，你若喜歡，含笑接納便是，若不喜歡，直說也行，為什麽要用這麽極端的方式……”

裴慎角一揚，這時候還能談笑自若：“我將那枚印章印在你上，你頗為不喜，如若這樣也能讓你解解氣的話，我何樂而不為呢？”

他上前一步，緩緩將擁在懷裏，帶著的手放置到自己的肩膀，“如今我的皮上已有你親手合的痕跡，我的裏也已有了你的氣息，我整個人都是你的，這輩子沒法將你摘除幹淨了。”

沈稚并不覺得甜，即便他溫熱的攏著自己，也只覺背脊一片冰涼，嗓音止不住地打，“我不要這種心意……我替你包紮……”

“綰綰……”他仿佛置若罔聞，只是在耳邊低低喟嘆，呼出的氣息滾燙。

耳後薄而明的一小塊皮，燭火下像一枚潔薄的貝母，泛著瑩澈的澤，他將緩緩近。

甫一相，便激起一陣不小的戰栗。

他用傷手按在肩膀，一點點的力道，便足以讓有所顧忌，彈不得。

他在那溫潤敏的地帶盤桓片刻，又一點點往下挪移，吻纖長細白的頸。

被迫仰起頭，腳尖踮起來迎合他的高度，卻又在他溫纏綿的吻勢之下不住，幾乎沒有力氣站穩，可知道他手傷得很重，方才只是飛快的一眼，就已經足夠目驚心，所以不敢掙紮，怕牽他的傷口。

也不知道這個人怎麽這麽瘋的！自己的一點都不珍惜。

“裴慎！”痛恨地喊他的名字，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裴慎終于停下了作，的微微松弛下來，立刻去看他的手。

香灰未盡，模糊，被灼傷的皮在燭火下出猩紅的，滲與珠順著燒焦蜷曲的表皮蜿蜒落。

忽然想起小時候，有一回不小心到了滾燙的燭臺，那時便嚇得哇哇大哭，明明只有皮紅了一點，連燎泡都沒有，已經覺得疼得要命，掉了好多眼淚。

“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笨的人吶……”竟然拿爐中火燒自己的手。

一抿，滾燙的淚珠無聲滴在他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