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第 20 章
裴慎到的時候,沈稚正將洗淨的瓜果埋在冰鑒裏,約莫一兩個時辰便是晚膳,到時候取出來,正是極佳的風味。
小姑娘忙完這一切,一轉頭便看到男人從門外踏進來。
立刻笑起來,提著擺去迎他,卻在走近時,見他面頰赫然一道醒目的痕,一時驚得話都說不出。
“夫……夫君,誰傷的你?”
裴慎垂眼便看到小姑娘滿眼的急,一雙水眸著擔憂和無措,連聲音都在輕-。
他微微擺首,似是無奈地笑了下。
一旁的桓征搶過話頭:“原是小公子新得了一柄寶劍,非要拉著我們郎君比試,郎君推拒不過,本想陪玩幾個來回,沒想到……”
“刀劍無眼,并非阿弟的錯。”裴慎偏頭,示意他無需多言,桓征只好悶悶住了。
沈稚盯著那道傷疤,“上藥了嗎?”
桓征面上還有些憤憤:“上過了,只是郎君著急來見夫人,只匆匆抹了便罷。這一路奔波下來,只怕那點傷藥早就無濟于事了。”
沈稚聞言更是皺起了眉頭,拉著裴慎坐到榻上,“夫君莫,我去取藥。”
轉走向多寶閣,裴慎主仆二人相視一眼,桓征訕訕地了鼻子。
他沒演過戲,又見夫人這副著急心疼的模樣,心道是不是演過了一點兒?
但夫人似乎不疑有他。
沈稚很快取了金瘡藥來,裴慎擡眼,靜靜地注視,“你歇著,讓桓征給我上藥吧。”
沈稚瓣抿得的,只搖頭不語,可微微泛紅的眼圈似乎已經代替了千言萬語。
坐到裴慎面前,極力忍住了嗓音裏的抖,“還是我來吧。”
桓征趕忙退到一邊。
沈稚指尖撚了一抹藥膏,手要去給他拭,可指尖停在半空,一時間竟不敢。
總是傷,大傷小傷很多況下都是他在替抹藥,像一個不諳世事的躁丫頭,等著對方給自己收場。
可這是第一次直面他的傷痕。
仿佛能從中窺見他數次漫不經心地講述自己不太愉快的家庭、經歷,而這道傷疤大概僅僅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吧。
今日可是七夕,阿弟應當知道夫君要來陪,卻偏偏失手,難道就是為了看夫君的笑話?
沈稚從不願將人往壞想,可卻不得不多想。
緩緩呼出一口氣。
的指腹輕輕在他面頰的傷口,淡淡藥香的膏伴著清甜的氣息涼涼地覆上皮,裴慎只覺如烙鐵般滾燙,甚至有種過電般的刺激,從破裂的傷口直穿心髒。
男人目平靜地注視著,嚨卻不自覺地發燙、幹啞。
他總算知道為何裴朗總是那般得意,原來被偏是這樣一種驗。
原來被小心翼翼地珍待,在眼裏只有自己一人時,是這樣的驗。
如若本也有象,他一定會卑劣地將此刻珍藏。
沈稚眼裏只有那道疤,完全沒有注意到,男人此刻眼底燎原的暗火。
指尖劃過,能明顯到皮撕裂的凹凸,這的溫度都旁都滾燙許多。
怕他疼,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上了兩遍藥。
借著將傷藥放回去,悄悄抹去眼底的一層淚霧:“你先前給我的玉容膏有奇效,我這裏還剩了許多,你記得拿回去,千萬不要留下疤痕。”
裴慎眼裏有一瞬的容,手將人攬到邊來,指尖不自主地挲的手心,“我是男子,疤痕不疤痕的無所謂,綰綰很在意這個嗎?”
沈稚垂眼,又搖搖頭,似是哽咽了一下。
自始至終,都不願在他面前評判他的家人,因為知道他這樣的良善之人,當是極度家庭和睦,因而面對家中兄弟的胡鬧和刁難,也只會選擇一笑置之,作為妻子,自然不願在背後嚼舌。
可有些話,還是忍不住說出口:“阿弟也太過分了。”
裴慎角彎起:“他們都是我的家人。”
“可是你也會疼。”沈稚眼眶熱,“父親、母親那邊怎麽說,可有讓阿弟同你道歉?”
裴慎心底冷笑一聲。
果然是生慣養的綰綰啊。
是沈尚書夫婦養的明珠,也是被昭長公主早早認定的兒媳,自盡所有偏,萬事有人做主,自然不明白他這種人的境。
即便今日當真是裴朗傷他,昭長公主也只會表面斥責幾句,暗中卻要提防他伺機報複,甚至不惜撕開臉面,警告他不可與親兄弟反目仇。
裴慎面上掛著笑,將人拉懷中,的沁香鼻,他貪得吸了一口,制住心底的怨惡,“不說了,旁人的看法與我無關。”
他的綰綰在意就足夠了。
裴慎擡起的臉,讓看著自己,“不過我倒是好奇,來日你若隨我歸府,倘若今日之事再發生一次,綰綰會如何?”
“我……”沈稚咬咬牙,良久才道,“我若說幫你揍阿弟,你會不會難做?”
裴慎忍不住嗤笑一聲,“你要揍阿弟?”
沈稚道:“不妥嗎?”
只知夫君在家行首,作為長嫂,又是世家出生的嫡,難道沒有資格替夫君教訓一下弟麽?
當然前提是,不願給夫君帶來麻煩,如若夫君執意維護弟,也只能暫時偃旗息鼓,換別的方式替夫君討回公道。
裴慎認真想了想,“我倒是無妨,畢竟你是在幫我,可母親那邊……只怕會責怪你我魯莽了。”
沈稚卻道:“先前你不是說,家中長輩小輩都十分喜我?阿弟先的手,我不過是以牙還牙,難道母親也要責怪我?”
裴慎見橫眉豎目的模樣,角一彎,倒是想起時一樁舊事。
盡管十五歲的沈稚在外已是名門淑的作派,時卻是京中貴圈的小霸王。
那時不世家子弟都在歲寒園讀書,男子在竹苑,子在蘭苑,他因那樁意外耽擱了幾年,只能被父親安排與兩個弟弟及一些小輩在一起讀書。
歲寒園乃是幾位翰林大學士共同創辦,連一些早已致仕的經世大儒也會偶爾前來授課,因而在此讀書的都是王侯貴胄、世家子弟。這些人多聽家中長輩提及過他的事,私下更是傳得非常離譜,他自始至終寡言語,落在旁人眼中便是怪一般的存在,甚至有人故意捉蛇放在他的書櫃中,就想看他會不會面無表地將那條蛇吞下去。
他獨慣了,一向是獨自下學,那日行在園中,忽然察覺出周圍異樣,才準備離開,便見一道圍牆之後,無數只烏如同黑雲潑墨般地下來,直往他上沖撞而來。
圍牆下,幾個小年的聲音在議論。
“我聽說這裴慎其實早在幾年前就死了,所以上才一沉沉的死人味兒!”
“啊?死人味是什麽味兒?”
“你們聞不出來,可烏能聞出來,哪有它們就往哪鑽,這可都是我家侍衛捉了幾日的烏,這裴慎到底是人是鬼,今日一看便知!”
“你們看,烏真的在啄他的!”
他往後猛退幾步,撿起地上的梅枝瘋狂打那些黑不溜秋的髒東西,厲目擡頭,那些鬧事的孩子對上他凜若寒霜的目,都嚇得四散逃離,再躲到更遠的假山之後看熱鬧。
“你們在幹什麽!”
一道稚甜潤的嗓音倏忽傳來,似將這猙獰森的世界劃開一道口子。
那些孩子認出,趕忙大喊:“綰綰快過來,烏只吃死,別讓它們誤咬了你!”
小姑娘卻氣洶洶地道:“我都聽到你們說話了,裴家大哥哥不是你們說的死人,他是活生生的人,你們就是在欺負他!”
他很快將那些烏全都趕跑——
黑暗中與惡狼搏鬥過幾日幾夜的人,豈會連一群鳥都趕不走。
帶頭的年見勢不好,朝圍牆外的侍衛大喊:“烏怎麽都跑了?快把它們找回——哎喲!”
話音未落,小丫頭直接將手裏的膝琴狠狠砸在那年上,砸得那幾個孩子嗷嗷大,連琴弦都砸斷了幾。
“你竟然幫他來打我們!小心他發起病來吃你的!”
“你不會是想嫁給他吧?他可是個怪!”
他那時才是第一次,拿正眼看向面前這個氣籲籲地幫他教訓別人的小丫頭。
原來就是沈稚,是自與定國公府定了娃娃親的小姑娘,日後會嫁給他們兄弟中的一個。
也包括他。
那時昭長公主便極是喜歡,沈稚也經常出國公府,但大多是與裴識、裴朗玩在一。而他自規避了所有熱鬧,因為那些從來不屬于自己。
以至于直到這天,他的眼裏才真正看到。
膽子其實不大,甚至和旁人一樣怕他,轉過來瞧他的時候,手裏抱著那把傷痕累累的小膝琴,掐得手指都泛了白。
他雖然趕跑了那群烏,但也留下一狼藉,別說是小姑娘,便是書院裏的同窗,見了他也只敢躲得遠遠的,哪裏敢近他的。
可沒有像旁人一樣跑開,還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櫻囁嚅:“大哥哥,你沒事吧?”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否認,似乎是沒有的,但接下來說的那些話,卻讓他記到如今。
小姑娘咬下,似乎鼓起極大的勇氣:“你……你別害怕,往後他們再欺負你,你就來找……不,你就直接報我的名字,方才為首的那個,一向是被我揍怕了的,你報我的名字,他們便不敢欺負你了。”
……
只可惜,那些過往,早就忘了。
裴慎眉眼間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淡漠,含笑過的面頰:“也是,母親是極寵你的,即便你教訓了阿弟,母親也不會多說一句。”
沈稚點點頭,目堅定:“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站在夫君邊,一致對外。”
這話裴慎聽著也很新鮮。
從前的綰綰眼裏,大概他才是那個“外”,原本還在與二弟三弟談笑風生的小丫頭,一見他來,立刻斂了笑,站直了恭恭敬敬地行禮。
如今幾句玩笑話騙出來的拳拳真心,倒也聽得他格外舒心。
裴慎眼底笑意漸濃:“既如此,綰綰可要記住今日的話,來日,我可就等你同我一致對外了。”
沈稚用力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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