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若說還有什麽話, 可以比擬這句話的荒唐惡心。

大概就是楚清鳶前世對謝瀾安說的那句：“我只是想和你親生子，讓你過正常人的生活。”

謝瀾安氣到失笑，反而出離了憤怒, 只是啼笑皆非地想：男人是不是都這樣？

在他們倚憑的能力騰達以後, 那些從雲端吹來的風, 將他們捧得飄飄然了, 讓他們以為自己的位置本該這麽高。然後為了滿足自己的尊嚴與征服, 這些人反過來剪斷的羽翼, 要將圈攏在他們的領地中，還其名曰報答。

口口聲聲說“願意用命來答報你”的人，原來，用的是的命？

謝瀾安不怕被人背叛，充其量是又一次印證了人的不牢靠，啼笑皆非而已。

“陳勍。”又問了一遍，“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想過綰妃嗎？”

“綰妃最是婉，不會有異議的。”

陳勍一點不介意被直呼大名，他專注地著向那張因怒而生豔的容, 急于剖白自己的真誠：“朕以祖宗社稷起誓，從此你與朕共為這江山之主！只要你點頭, 你便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子, 含靈……”

“鏘啷”一聲, 大殿外猝然傳來食盒落地的聲音。

“娘娘！”隨著這聲宮人的驚呼, 暗紅的在朱檻外冰冷的地上蜿蜒開來。

蓉蓉捂著肚子倒在中門外, 發釵墮在灑了滿地的滋補湯中，叮地一聲，如同瀕死的。

絕到極點的人，神反而變得茫然了。費力地仰頭看著大殿裏, 目像跌進深淵的雪花，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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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怎的還沒出來？”

雲龍門外頭的玄白抻著脖子往前庭張。

他心算著朝臣們退朝的時間，總該有一個時辰了，連大司馬都出宮了，皇帝有什麽話需要單獨與主子談這麽久？

胤奚鎖著眉立在玄白旁。而今形勢突變，無論謝瀾安去哪裏他都要跟隨才放心，唯獨在這裏，他只能止步。

肆的風吹他寒青的鬥篷，胤奚心裏無端躁郁，決定不等了。

他邁步正要闖，忽有一道人影從對面走了過來。

“按吏部調令，你昨日便該離京了。”楚清鳶走到胤奚面前，聲裏帶著寒意，“你在這裏已是不合規矩，還想闖宮不？”

“有何不可。”胤奚直接拂開他，忽聞喧嘈聲響，轉眼見四五位太醫背著醫箱，從另一道門匆匆往太極殿方向趕去。

胤奚臉驀地難看起來。

他反手揪過楚清鳶領：“裏面出了什麽事！”

玄白也急了，“怎麽召這麽多太醫……主子！”

楚清鳶一介文人攔不住他們兩個，何況他右手還是殘廢的。他左支右絀地張臂攔阻，“止步！姓胤的，你給惹些麻煩，就是幫了！”

適才皇帝將所有人都屏退出殿，楚清鳶亦不知殿中發生何事。只知後來綰妃娘娘帶著湯食給陛下送來，不知怎的在殿門外跌了跤，這些太醫，便是為保綰妃的胎而來的。

胤奚卻哪裏與他廢話，他眼中戾氣駭人，擡手搡開楚清鳶。

突聽有人喊了一聲“胤奚”，賀寶姿扶刀從廣場快步跑到雲龍門口。

看見胤奚神沉寒非常，仿佛下一瞬就要取刀來拔，賀寶姿忙道：“不是娘子，是綰妃娘娘摔倒，只怕要臨盆了……”

胤奚立刻問：“你親眼看到了無事？”

“我親眼看到了，而且娘子有話囑咐。”賀寶姿說著話，偏頭看了眼形單薄的楚清鳶。

楚清鳶頓了頃，無心多聽，面無表地轉隨著太醫的腳步回到前。

這些人都不明白，他并不會為謝瀾安的阻礙。

賀寶姿等他走遠，方從腰帶中出立營的令牌給胤奚，快速聲代：“立即集合驍騎營和立營在宮門外待命。”

調兵把守宮門，必是出了極大變故，不是一個妃子臨産能夠解釋的。胤奚接過令牌，面幾變。

半個時辰之前。

那聲“娘娘”在太極殿外一響，陳勍霎時僵住，而後才像被炸回了魂魄奔向殿門。

最先映他眼中的，是蓉蓉那張慘白似紙的臉，然後陳勍就看到了從下不斷流出的。

陳勍瞳眸抖，好像不明白事為何會變這樣，他忽然間茫然地，手足無措地被凍在那裏。

就在他怔忡之時，一陣疾風從旁掠過。

謝瀾安出朱檻，見綰妃邊的宮嚇傻了的模樣，一味只哭，毫不猶豫將蓉蓉橫抱起來。

離此最近的便是西暖閣，謝瀾安一刻都沒耽誤，抱著人擡步往閣中去，同時向陳勍咬牙：“還不快召太醫！”

陳勍這才陡地驚醒，只是不等他發話，跑上臺階的彧良公公促呼一聲：“中丞大人，不可將娘娘放在西閣！那是議政之所，不能見，大玄從無讓後妃在前殿生子的先例啊！”

謝瀾安側眸，眼底淩著寒。

彧良小頓時一。陳勍心緒紊，卻總算當機立斷：“事急從權，不必說了。快將太醫署的醫丞全召進來……還，還有備在永寧殿的穩婆、醫婦……快，快！”

“……瀾安。”謝瀾安還沒有走到暖閣，懷裏的蓉蓉扯住的袖角。

這臉龐失去的婦人已經疼得目渙散，連蹙眉的力氣都沒了，卻努力地囁嚅慘白的，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年時的蓉蓉，也如安城郡主、如這金陵城中無數閨閣小一樣，悄悄收集過謝瀾安的錦繡詩文。那此逸在字裏行間的高邁之氣，念之刻骨，讓銘心多年。

很早就清楚，謝瀾安是天地間自由的鳥，不會為凡間的梧桐而停留。之前寶興約說起陛下對謝瀾安的心意，蓉蓉聽了，只覺不安。不是不安于有人與自己爭寵，而是擔心風骨清高的謝瀾安遇上金打造的籠網，兩下捍格不肯讓步，會出什麽子。

然而死活沒有想到，陛下竟想用腹中的孩子，來鎖住謝瀾安。

這一刻，蓉蓉甚至沒有多想孩子能不能保住，而是拼命地氣：“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你快、快出宮去……”

于此命垂危之際，竟是在道歉。

謝瀾安眼眶酸脹，卻不敢開口，怕這口氣一洩就抱不了。從綰妃裳裏滲出的水塌了兩人的布，仿佛不斷從子流逝的生命。謝瀾安幾乎跑得飛起來了。

宮娥在前頭惶惶地打簾，謝瀾安將蓉蓉安置在暖閣的須彌榻上，那裏曾經，放過一幅蓉蓉嫣笑尋梅的肖像畫。

放妥後，謝瀾安立即用麻得失去知覺的手，握住蓉蓉的手心。

“噓，無礙，都無礙。蓉蓉別怕，你和孩子會沒事的。”

蹲在榻前輕地說：“謝瀾安在這兒陪你。”

一滴清淚從蓉蓉的眼角流鬢中。

“太醫……快進去看看綰妃！”陳勍指揮著趕至的太醫，他自己走到明紗櫥前，卻倉猝地停住腳步，不知是不敢面對裏面兩個子中的哪一個。

議政閣中已是兵荒馬。蓉蓉的胎之前一直養得很好，正是太醫建議臨産之前可以適當散步，有益生産，今日才會來給皇帝送湯食。可那一跌撞歪了胎位，加上綰妃心神被傷，這會兒神頭看著很不好。

穩婆往綰妃舌底參片，也有醫婦拿著剪刀飛快地剪開娘娘的裾。

謝瀾安讓至一旁，眼看著一盆盆熱帕子淘下來的水端走，聽見有經驗的老人窸窣地商量：“這，以娘娘現下力氣生不下來呀……”

太醫隔簾診過綰妃的脈，神凝重，不得不問出那句話：“陛下恕罪，若實在難以兩全……要保哪個？”

謝瀾安在滿室腥氣中冷聲道：“保大。”

隔了一息，閣外傳來皇帝沙啞的聲音，“……保大。”

像一個木偶重複謝瀾安的回聲。

未嫁之不適宜直面婦人分娩，但誰敢把規矩扣在謝瀾安的頭上？是醫道上的外行，并不輕率開口，但在這裏，便是一定海神針。謝瀾安上有一種特殊的氣場，能鎮住一切牛鬼蛇神，死傷災殃。

醫丞與穩婆的配合漸漸默契起來，下針的下針，推拿的推拿。

謝瀾安看著穩婆將蓉蓉碩大的肚皮使勁推轉，哪怕是韌牛皮做的皮球也該破了，可蓉蓉在這麽大的力量下，也只是幾聲，沒力氣撐開眼皮。

“娘娘，您別睡，堅持住……”寶興跪在榻邊泣不聲，“都怪奴婢不好，沒有扶穩您。您不是做了好多孩的小衫小鞋嗎，您腹中的孩兒還要出來穿呢，奴婢求您、求您加把勁……”

謝瀾安問穩婆：“能生嗎？”

穩婆沒有停下推拿的作，保守地回答：“似有將胎兒回轉胎位的跡象……但要看娘娘的力能否撐住。”

謝瀾安又將目移回蓉蓉臉上，見先是被穩婆推得失，後勉力灌下一碗湯藥，頰邊紅暈略回，也知道配合穩婆的號子用力了，方松開掌心，想了想，走出暖閣。

陳勍正柱子似的直立在外頭，耳聽屋裏的呼聲，眉頭痛苦地皺起。看見謝瀾安走出來，他心跳如鼓，下意識解釋：“含靈，朕、并不想讓事變這樣……”

對于失頂的人，謝瀾安沒有再費一點口舌。目不斜視地走出殿門，才邁出去，侍衛首領牟逵卻帶兵擋在門邊。

長戟錯在謝瀾安頸前。

候在玉階下的賀寶姿立刻扶刀登階，警惕地逡巡著那一排林軍，判斷此刻的形勢，睇目向謝瀾安請示：“娘子？”

謝瀾安側眸凝著跟出來的陳勍，似譏似笑：“想拘我？”

說罷不待陳勍辯解，謝瀾安自顧自睥睨長階道，手玉帶，冷聲道：“陛下別會錯意思，我答應綰妃要陪伴，目下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只是須著人回家報聲平安，畢竟。”

在重雲堆積的天幕下轉頭，注視陳勍的眸如睡醒山虎，擇人而噬。“我家裏人護短得，不如我那麽好說話。聽不到我的消息，做出闖宮的事也是說不準的。”

賀寶姿見娘子說話時，手指輕敲腰帶，那正是自己放置立營調牌的地方。

賀寶姿眼神一，頃刻領會了娘子之意。

陳勍心神失守間卻沒留意到那些細節，只是驚疑不定：“含靈，走到這一步，朕是非得已。你難道想學北尉的紇豆陵和嗎？”

紇豆陵和闖宮兵變，被尉庭誅于宮門，正是謝瀾安一手策劃的結果。謝瀾安無于衷地說：

“漢高祖何以取項藉，離間君臣而已。今日之變，我有言在先，陛下不聽，是想學霸王聽聽四面楚歌嗎？”

陳勍怔在原地。

拿他比西楚霸王，都是擡舉了他。謝瀾安見賀寶姿會意地離去部署，不再多言，轉回暖閣中。

回去時蓉蓉猶未生産，穩婆高聲說看見嬰兒的頭了，令使力。蓉蓉哀呼凄嗚，發如水洗，頃刻枕褥。

後半晌，綰妃的母親平北侯夫人得信宮。蓉蓉神智迷蒙間見了阿娘，方如生慣養的稚一般，嚎啕兩聲，轉瞬又沒了力氣。

這一胎直從黃昏捱到黎明。蓉蓉幾度瀕臨昏厥，當所有人都以為那副婉的子不事了，蓉蓉卻從絕中拼出一堅韌，中間說的唯一一句整話是：“讓我生下祂。”

直到東方將亮，一聲微弱卻真切的嬰兒啼哭響起。

滿室的醫者不約而同力一般，雙泥地松懈下來。

蓉蓉倒在枕上，息細細，平北侯夫人心疼地抹去兒鬢邊汗水，又哭又笑地謝滿天神佛。穩婆用襁褓裹了嬰孩，滿面喜地賀曰：“母子平安！綰妃娘娘為陛下誕下龍子！”

一扭頭，卻見站在榻外守了一夜的謝中丞，勝雪的臉如同冷玉雕出的一般，與昨日一模一樣，不見一點喜，是個真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