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日穿過窗欞, 氤氳滿地。
子陡然失重,跌落于沈京洲膝上。
虞寧木訥張了張,眼中惶恐, 驚慌又失措。
角磕磕絆絆, 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我不是、我沒有……”
支吾著解釋, 迎著沈京洲那雙晦暗如深的黑眸,腦中如漿糊。
一手抱住沈京洲的袂,輕晃了一晃。
虞寧嗓音怯生生,如山谷黃鸝,啼鶯囀。
虞寧口是心非:“我何時說過想要他們伺候了?”
環著沈京洲的脖頸,紅落在沈京洲上,稍縱即離。
“我只喜歡陛下的。”
沈京洲勾, 低聲一笑。
戴著青玉扳指的指骨落在扶手上, 敲兩下, 停一下。
敲兩下,停一下。
虞寧一顆心提起,惴惴不安著沈京洲,眼中誠惶誠恐,心虛溢于言表。
沈京洲挽笑:“不是好奇花船上的小倌嗎?”
言畢, 沈京洲又彎了彎,眼中笑意漸濃。
“殿下涉獵倒是頗廣, 竟連這都知道。”
虞寧瞪圓一雙眼睛, 忙不疊否認:“不是, 我一點也不好奇,我也不想他們伺候我。”
虞寧語無倫次, 口:“我只想要陛下伺候我的。”
……
時值秋末冬初,江風凜冽。
正值掌燈時分, 宮人穿金戴銀,手提羊角燈罩,浩浩在畫舫上下穿梭。
燭照亮了暖閣的一隅,金藤紅竹簾後,虞寧僵著影,伏在貴妃榻上。
榻上鋪著名貴華麗的錦裀蓉簟,紫檀漆木案幾上的纏枝牡丹翠葉熏爐點著裊裊熏香。
虞寧雙頰酡紅依舊,燦若胭脂。
沈京洲穿一石青銷金團花紋琵琶袖長袍,面似冠玉,眉若山畫。
溫潤如玉,像是哪家高門大族走出的清貴公子。
可他手中做的事,卻和君子無半點幹系。
蟹爪筆握在沈京洲手中,沈京洲垂首斂眸,面上專注認真。
筆尖沾染著橙紅料,紅葉翩躚,疏林盡染。
虞寧悄悄轉首側眸,冰涼的料滴濺在自己猶如凝脂的上。
紅楓落在自己白淨潔的後背。
心半解,墜不墜。
虞寧一只手攏在前,唯恐那一緋紅小掉落在地。
戰戰兢兢,時不時轉首瞥視。
帕在手中,化皺的一團。
燭搖曳,竹鑲嵌縧環板前映著虞寧纖細的影。
不知蟹爪筆落到何,縧環板上的影子一瞬。
筆下的紅楓頃刻糊一團。
沈京洲面不改,沉聲:“虞寧。”
眼中淚珠滾落,虞寧一雙眸子水霧朦朧,泫然泣,我見猶憐。
“沈京洲,你故意的。”
雖還未經那事,可如今也不再是一竅不通的小鬼。
虞寧枕著青緞迎枕,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半周,終不曾滴落。
虞寧低聲喃喃,又重複了一遍:“你是故意的。”
沈京洲從容坦,明知故問:“我故意什麽?“
蟹爪筆從虞寧後移開,沈京洲另沾上料,覆在先前畫錯的地方。
“殿下是嫌棄我伺候得不好?”
虞寧如今再也聽不得“伺候”兩字,臉上飄著薄淡紅雲,別過頭不去看道貌岸然的沈京洲。
虞寧半張臉埋在臂彎,甕聲甕氣:“我不要理你了。“
不過提了一回花船上的小郎君,沈京洲竟能記到現在。
如若沈京洲日後去了地府,定只能做個小氣鬼。
“為君子,該大度才是。陛下是君子,怎可如此小氣?”
虞寧轉首怒目而視,“似陛下這般……”
一語未落,虞寧驚呼一聲,忙忙捂住前的心。
紅緞地平針繡開平安富貴心垂落至一半,出白皙瑩潤的鎖骨。
虞寧一手擋在前,一手捂住沈京洲的眼睛。
手忙腳。
倉皇失措之餘,整個人連著從榻上跌落,手臂無意拂落長條案上的料。
斑駁料傾瀉而下,地上的羊皮褥子頃刻變得五彩斑斕。
靜之大,連門口垂手侍立的宮人也驚了,隔著木門著急:“——陛下!”
沈京洲喑啞的聲音從屋傳出:“都下去。”
那嗓音一如既往,又似是在竭力抑著什麽。
宮人不敢多問多聽,不約而同福告退。
暖閣燭婆娑,虞寧驚魂未定,半倚在沈京洲懷裏。
後的紅楓染一片赤橙紅綠紫,早就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沈京洲指腹寸寸過,聲音平靜淡和:“可惜了。”
虞寧影瑟,慌不擇路去撈榻上的氅。
沈京洲淡聲:“殿下可知這料是從何而來?”
虞寧訥訥,紅囁嚅:“不知。”
推開沈京洲,著急忙慌,“我、我再讓宮人送新的過來便好了,不過一盒料罷了,宮中定有……”
蟹爪筆忽的落在虞寧鎖.骨,緩慢往下挪。
沈京洲臉上沒有多餘的表,神自若:“也不必如此麻煩。”
虞寧愕然,一頭霧水:“……什麽?”
沈京洲手上的蟹爪筆不曾沾染過半點料。
筆尖下移,驚起無數栗。
沈京洲眸暗了一暗。
……
夜深沉,雨打檐鈴。
畫舫各掌燈,照如白晝。
虞寧臥在貴妃榻上,眼睫沾滿點點淚珠,嗓音哽咽,著道不盡的沙啞。
地上的羊皮褥子早就不堪目,料砸落在褥子上。
又似是混了些旁的,彩不如平時豔麗。
沈京洲換了長袍,廣袖松垮,流溢彩。
虞寧轉首,背對著沈京洲。
後又覺得不甘心,一雙瀲滟秋眸怒而含嗔,氣惱憤憤瞪了沈京洲好幾眼。
沈京洲不聲:“殿下怎麽了?”
“你……”
虞寧怒目而視,翻來覆去,也只會罵沈京洲一句不要臉。
沈京洲笑笑。
他手背上還有一齒印,是虞寧先前留下的。
鬢間的珠釵卸下,虞寧滿頭烏發散落,蓬松如雲。
青輕盈,t一點點纏繞在沈京洲的指尖。
“殿下不喜歡嗎?”
沈京洲聲音很輕,“我還以為殿下會喜歡。”
虞寧眼睛圓睜:“你你你……口噴人!”
沈京洲面如常,眼角帶笑,他俯垂首:“那殿下為何不肯讓我收筆?”
沈京洲薄覆在虞寧耳邊,氣息添了幾分滾燙。
如星火燎原掠過虞寧耳尖。
虞寧赧瞪眼:“你……”
比不得沈京洲厚臉皮,紅暈似火燒雲,在靨上蔓延。
虞寧隨意扯過一旁的錦衾蓋在臉上。
氣死了!
再也不要搭理沈京洲了!
明日、明日定不會再和沈京洲說上半句話。
虞寧說到做到。
初冬將至,清冷幕。
多福手執拂塵,膽戰心驚立在下首:“陛下,殿下剛剛打發宮人,去怡紅樓、怡紅樓……”
多福緩慢垂下腦袋,言又止。
他雖是太監,卻也知曉這怡紅樓,是達貴人的夫人所鐘之地。那花窗上錦繡盈眸,小倌更是生得清俊貌。
人比潘安。
多福眼皮不止,連皮子也不如往日利索。
他巍巍道,“殿下想來只是好奇,且那兩人也只擅長說書,別的一概不會……”
沈京洲緩緩擡起眼眸,烏沉眸子如霜冷冽,深不可測。
多福雙戰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才立刻讓人將那腌髒東西趕下船。殿下何等金枝玉葉之人,怎能容那起子低賤之人帶壞……”
奏折丟至書案上,沈京洲冷聲:“朕何時降罪于你了?”
多福連連搖頭:“是奴才多話。”
沈京洲又拾起一旁的奏折,漫不經心丟下一句:“說書罷了,既喜歡,聽聽也無妨。”
雀室中。
暖香撲鼻,圓形五足帶托泥底座中供著一方佛手,一旁的黑漆描金杯盤中亦設有霽藍釉茶杯。
緙屏風後跪著一高一地兩個清秀的影。
他們口幹舌燥說了半日,也不見裏間有說話聲傳出。
雀室著致,金窗玉檻,不勝收。
瞧著便知屏風後的人非富即貴,不可得罪。
兩人對視一眼,高個年長些,往日來往于夫人間長袖善舞,他笑道。
“夫人可曾聽過南延的薛林子,相傳薛林子擅長丹青,尤其擅長畫寒梅,他手中有一畫筆,人稱……”
虞寧倚在臨窗炕前,時不時往外張,好奇沈京洲怎還不過來。
都召見了小倌,還是兩個,沈京洲竟然還無于衷,不曾向自己興師問罪。
虞寧雙眉皺,暖手爐揣在懷裏,猝不及防聽見“畫筆”兩字,虞寧登時從榻上坐起。
橫眉立目。
“換別的說罷。”撇撇,小聲嘟囔,“我最是厭惡那些擅丹青的人了。”
小郎君面面相覷。
一面好奇屏風後貴人的份,這樣的嗓子,也不知是多金玉堆砌才能養。
一面又痛恨自己所言,不得貴人的喜歡。
郎君半跪在席上,搜腸刮肚:“夫人可聽過替?”
虞寧果然起了好奇心:“這是何?”
郎君眉眼彎彎,娓娓道來:“相傳樓蘭有一巫,能借運能助勢。”
家中富貴者,都會為家裏的孩子買替,這替頗有講究,這樣方可擋災消厄。
且這替平日足不出戶,亦不能見人,只能作為影子活著……
虞寧錯愕睜大眼睛:“……什麽?”
緩緩皺眉,“那若是見到外人呢,會如何?他會……死嗎?”
郎君聲音悲痛,如臨其境,聲并茂道。
“死倒不會。”
虞寧松口氣。
郎君繼續道:“不過同死也差不多了。”
替不能流,若是犯了主人家的忌諱,便會遭墀刑。
墀刑乃是用犀牛角磨的細針紮骨,痛不生,卻不會流,只會留下一枚弓月痕。
虞寧面惶恐,手中的茶盞失手跌落在地,滿地狼藉。
屏風後的郎君唬了一跳,忙忙收住聲:“這都是我從旁人聽來的,也不知真假,夫人莫要往心裏去。”
他戰戰兢兢,深怕惹了虞寧不快,到的黴頭。
“是我胡言語驚擾了夫人,我這就……”
“與你無關,不過是我失手打翻茶盞罷了。”
虞寧斂去臉上的驚恐,清清嗓子。
“你的故事不錯,來人,賞。”
懶懶倚在榻上,“今日我也乏了,下去罷。”
宮人悄聲屋。
地上打翻的茶水很快灑掃幹淨。
虞寧昏昏睡,一會好似夢見剛剛那人說的巫,一會又好像親眼見到墀刑。
蹙眉不展時,虞寧忽然從夢中驚醒。
暖閣青煙縈繞,沈京洲一手揭起熏籠,又添了兩枚安神香餅。
他轉首:“……醒了?”
“你怎麽……”
話猶未了,虞寧忽的想起自己今日不打算同沈京洲講話。
別過臉,憤憤咽下到的話。
沈京洲負手在背後,不疾不徐朝虞寧走去。
黑影漸漸籠罩在眼前,而後又巋然不。
虞寧等了半日,也不見沈京洲開口。
疑轉過頭。
驀地對上沈京洲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虞寧飛快閉上眼睛。
沈京洲笑道:“殿下今日的說書聽得如何?”
虞寧閉著眼睛。
本不想搭理沈京洲,可若是自己不答,未免失禮。
虞寧不想做一只沒有禮數的小鬼。
猶疑片刻,虞寧終還是嘟噥道:“甚好。”
末了,又覺得不夠。
虞寧睜開眼睛,哼哼唧唧,“很好,特別好。我明日還要再尋上四個郎君,不,十人郎君。”
虞寧睜眼說瞎話。
“陛下不知,今日那兩個小郎君生得面如冠玉,學富五車,我聽著甚是歡喜。”
沈京洲不如山:“……是嗎?”
虞寧重重點頭:“自然是真的,他還說樓蘭有一巫……”
昏黃燭晃,廣袖從沈京洲手中垂落,虞寧瞳孔驟。
沈京洲手臂上有一道不顯眼的痕跡,和先前說書人所言如出一轍。
不見不見疤,只有一道弓月痕。
虞寧臉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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