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凈臉上刻意敷的厚厚一層面，在馬車里迅速換了一新。

蕭峙揭過換下的殮服，目送馬車離開，心里陡然空了一塊兒。

護送的是趙馳風幾人，晚棠在車廂窗邊看了半晌，蕭峙頎長的影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到，晚棠這才坐回馬車。

在宅困了兩世，還是第一次遠離那方天地。

昨晚蘇主仆一直在梅香苑待著，晚棠便在棺木里躺了一宿，子酸疲累，這會兒卻掩不住興，沒多久便又掀開軒窗簾子，就著隙朝外看。

趙馳風察覺到靜后，直視前方：“秦二姑娘可放心大膽地看，四周無人。”

晚棠從此刻起，姓秦，是魏老夫人一直帶在邊養的小孫，亦是此前和蕭峙在年三十那晚同游的幕籬人。

至于當時為何傳言是水魏氏，自然是為了保全一個未出閣子的名聲。

晚棠也沒矜持，掀開簾子睜大眼睛看。

馬車行在山腳下的道上，一邊是巍峨高聳的大山，另一邊是綿延起伏的蔥郁。廣袤的天地沖擊著的眼，何曾見過如此遼闊的視野，目所及無邊無際，晚棠頓時覺自顯得如此渺小。

像路邊的一棵樹、一株草、一朵花，跟天地萬融為一，心頭那丁點對無知的惶恐也漸漸被平。

離開蕭峙不到一個時辰，便放下了不安……

另一頭的蕭峙在原地站了半晌，馬車早就沒了影兒，還是盯著晚棠離開的方向不肯彈。

趙福小聲道：“侯爺？繼續趕路去風水寶地？”

趙馳風昨日就在葬崗里撿了一尸，連夜送去了半山腰，趙福不知道他是怎麼安置的，擔心被山里的猛叼了去。

蕭峙心里空得發慌，側眸看趙福：“明日把阿軻阿瞞兩個放出府，叮囑們盡快追上去，管好，照顧好棠棠。”

趙福點頭：“哎！侯爺吩咐過，奴才記得。”

“銀票備了多？十六可跟著一起過去了？”

十六便是此前給魏老夫人送信的下屬，他悉路線，有他在，自然更放心。

趙福繼續點頭：“侯爺早就代過，十五十六此次都跟著護送姨娘呢。”

“給備的小吃食可新鮮？本侯預留的時日充裕，趙馳風不必急著趕路，棠棠這一路可慢慢過去……”

趙福角了：“侯爺放心，奴才今早才換了一批最新鮮的小吃食。”

都是早就代過八百遍的事，這會兒人都走了，還問問問。

趙福回著話，手要去接蕭峙手里的殮服，還沒到角，蕭峙便拿著殮服大步走向棺木，親手把殮服鋪平放進去。

晚棠離開的第二日，蕭峙一臉蕭條地回到武安侯府。

江嬤嬤和老夫人不放心，一早便在前院候著，看到他回來，雙雙松了口氣。

老夫人說話不中聽，江嬤嬤早就叮囑過管住，這會兒看到蕭峙臉不愉，老夫人話到邊換了幾撥，最后說了句：“人死不能復生，娶個正妻才是正經。”

江嬤嬤剜了一眼。

蕭峙冷冷地瞥一眼。

老夫人抖了抖，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本侯乏了。”蕭峙朝老夫人微微一頷首，便往梅園去了。

江嬤嬤沒老夫人那般糊涂，早就知道蕭峙想娶晚棠為妻的心思，這次事發生得太突然，喪事辦得又過于倉促，都來不及反應，晚棠便已經下葬。

今早怎麼想怎麼不對勁，連忙追上去。

到底是趕不上，氣吁吁地喊道：“哥兒等等！”

蕭峙駐足，折返回去扶：“嬤嬤慢著些。”

江嬤嬤了會兒，才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跟我說實話，是真的嗎？”

蕭峙看兩眼紅腫，臉泛黃，到底不忍心繼續傷神，便搖了一下頭。

江嬤嬤當即落下兩行熱淚，源源不斷，竟是怎麼都止不住：“好好的便，好好的。”

用心教了三個，最喜歡的便是晚棠。蘭湘心眼子太多，暗利己；祁瑤清高傲慢，又自命不凡；唯獨晚棠心思通，不驕不躁，認得清份又勤學上進。

最關鍵的一點是，哥兒中意。

昨晚做夢都在哭，哭哥兒這輩子路坎坷，擔心他到老了都沒個人相伴。

蕭峙嘆了幾聲：“嬤嬤回去好好歇著，此事不可傳揚。”

江嬤嬤氣得掐他，又舍不得用力：“你連老都不放心了？”

呂姑姑忍不住埋怨道：“嬤嬤昨晚險些把眼睛哭壞，侯爺真是狠心。”

江嬤嬤一邊揩淚一邊沖擺手：“哥兒也是以防萬一，他行事謹慎些沒壞。好了，就當我剛剛什麼都沒問，你也累了，快回去歇歇吧。”

“嬤嬤也好生歇歇，莫要累壞了子。”

別了江嬤嬤，蕭峙只回到梅園，卻見蘇著一縞素候在院里。

涼薄的眸從臉上掠過，和看路邊的石頭沒什麼兩樣。

蘇頭發，熬紅的雙眼不發：“侯爺，聽說馮姨娘無親無掛，我愿為供一盞長明燈……”

“不必。”蕭峙涼聲拒絕。

他余都懶得看蘇，回頭吩咐趙福：“給你一個時辰，把芳菲苑恢復如初。”

蘇呆了呆，皺眉問道：“這是何意？”

蕭峙沒再搭理。

上次晚棠被召進宮時，他就對蘇說過，晚棠若有閃失，他會親自送蘇回門。他也對晚棠說過，會讓離得安心。

此番嫁禍蘇，為的便是名正言順地將還給皇帝。

蘇若是個老實本分的，隨留在侯府做皇帝的眼線并無影響，可府沒多久便生了這麼些事，留不得。

蘇眼睜睜看著蕭峙回屋摔門，不講半分面，氣得肝疼。

“蘇姑娘是自己收拾，還是奴才幫您收拾？”趙福一轉眼便喚來好幾個促使婆子。

蘇驚道：“收拾什麼？”

“收拾您的東西，侯爺要送您回門。”趙福干笑一聲，許是他家侯爺做得驚世駭俗之事太多，把陛下賞賜的妾還回去這種事，眼下也算不得震驚他了。

蘇踉蹌一步，終于明白了蕭峙的意思。

趙福看遲遲不彈，嘆了一聲，親自領著婆子們去了芳菲苑，氣勢洶洶跟抄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