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紀蘭芷從馬車上下來。

隨風漾出漣漪, 孩容人，笑意盈盈。

謝如琢回頭，看到母親, 肅穆的容消散，他角輕抿, 小臉浮起一甜甜的笑。

剛被嗆話的英國公父子窺見這一幕, 心中皆是震驚。

老閻王謝藺生出的小閻王謝如琢，對待這位未來晉王妃, 倒的確滿懷孺慕之。

原來外面傳的，紀蘭芷和謝如琢同親生母子的話是真的啊……

謝藺也隨之下車，他淡掃了一眼英國公父子以及自家兒子。他記得從前在學, 姜鋒和謝如琢就起過沖突, 沒想到如今還鬧到家府來了。

男人白皙指骨按一下額角，說話語氣四平八穩，他問：“發生了何事？”

英國公都一把年紀了，當初在朝堂上及不上閣老謝藺有話語權, 得賣他的臉面，如今謝藺搖一變了晉王, 是宗室的皇裔, 英國公還要矮人一頭。

英國公笑道：“當初王爺府邸來了差役, 小兒好熱鬧，進門圍觀了半日。許是在家裏被父母親慣壞了, 說話口無遮攔，沖撞過小世子。雖然只是一些無關要的口舌之爭，但我想著, 王爺遠封邊陲，日後難能有再見的機會, 還是不要留下這些小齬齟，免得兩家傷了和氣，不再往來。”

英國公不愧是勳貴老臣，言談時巧舌如簧，寥寥幾句把姜鋒的惡事說小孩家的爭鬥。哪有小孩子會在學院同窗遭難時，特地登門落井下石的？說不懂事，未免也太輕拿輕放了。

紀蘭芷心疼謝如琢，卻不想再讓謝藺四樹敵，只能溫地了兒子的腦袋。

謝如琢從善如流地閉，裝作小可憐，牽住娘親的手。

謝藺的眼力何等敏銳，只消一瞥便知其中。

他默了默，對英國公道：“罷了，不過是孩子失了管教，又何必興師衆登門致歉。此事就此作罷，英國公不必介懷。”

謝藺上說這事不計較，罵出的詞卻夠髒的。

英國公幾句自謙，說孩子搗蛋，謝藺竟然還真上趕著一起罵他家小子沒教養，有娘生沒爹教。

英國公臉都綠了，偏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就說了別和這些文老油子吵架，吵上一減壽十年，真是殺人誅心！

姜鋒是個蠢材，聽不出謝藺的言外之意，看到晉王不計較他的事，咧著傻笑，對英國公說：“爹，歉都道完了，咱們走唄？”

謝如琢小小年紀不但能領會大人說話的機鋒，還知道反相譏，人家都罵到臉上了，自家兒子還蠢到連話裏的語都聽不懂，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也不知謝藺是怎麽養兒子的……

英國公忍住那些閑氣，忍不住小聲問謝藺：“王爺，令郎平素都吃些什麽、喝些什麽？”

英國公忽然問起養兒經，莫說謝藺，就是紀蘭芷都呆住了。

謝藺看著對方的語氣實在謙卑恭敬，他皺眉，道：“小兒的家常飲食都是跟著四季時鮮走，只是比起葷，素菜吃得多些。”

謝如琢沒謝藺那麽茹素，只是比起一天不吃魚肚子就得慌的孩子來說，已經算比較吃蔬菜的了。

英國公點頭。

他拉著姜鋒告辭，轉的時候，呵斥了兒子一句：“日裏大魚大，羊油都蒙了腦子，今日起多吃素菜，吃葷！”

姜鋒聽到這話，明白晚上的醬羊肘要沒了。

小郎君哇的一聲哀嚎，正要抗爭父權，卻挨了他爹一記指叩，當即老實了。

-

晉王的婚期定在四月中旬。

四月八日，是佛祖釋迦牟尼的生辰。大齊國崇佛崇道，香客信徒都趁今日上寺裏進香，并挨家挨戶互贈佛寺裏煮的浴佛水，用于祈福求平安。

謝藺貴為皇子，宮中自有國寺會備下專門供給宗室的浴佛水。

謝藺得了乾寧帝的賞賜，把藥水贈給兒子一份，紀家兄妹倆一份，又給盛家送去幾罐。

紀蘭芷收到甜馨味十足的浴佛水時，正是下午時分。

庭院裏垂柳吐絮，日明，室被蒸出一縷縷草木藥水的苦味。

早夏，晝夜溫差大。白天日曬，夜裏風涼。紀蘭芷畏寒怕熱，正午的時候，在屋子裏小睡，被悶出一頭的汗。

覺得難，想用冰，盛氏怕紀蘭芷貪涼，不許用冰鑒或是吃冰，免得脾胃不適。

紀蘭芷沒辦法，只能在廊廡底下，找到一片被樹蔭遮蔽的角落，設上一張藤椅，再擺上小幾。人躺在靠椅上，喝點茶，吃點腌杏，暑氣消散，又覺得舒坦了。

最近黃杏和李子了，謝藺送來許多時鮮瓜果，紀蘭芷吃不完這麽多山果，分了盛家各房，自己又留了一筐金杏，讓晴川拿去腌黃杏酒。

紀蘭芷和盛氏都走得太匆忙，當時紀蘭芷沒想到謝藺會有為龍子龍孫的造化，因此沒帶自家的丫鬟晴川出府，免得小丫頭在外吃苦。

晴川留在建康侯府急得團團轉，看到主子們一個個舍下，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不怕委屈，就是想跟在二娘子邊。幸好紀蘭芷沒忘記晴川，和庶兄紀明衡通了信，紀明衡很快把晴川的契到紀蘭芷手中，連人也給領了過去。

晴川再次見到主子，喜得不知說什麽好，一連三天哭了十多回。

紀蘭芷被哭得有點頭疼，打趣道：“早知道就不把晴川帶回來了，再哭下去，房子都要被你哭塌了。”

晴川止住哭聲，嗔怪：“奴婢又不是孟姜，怎可能哭塌房子！倒是二娘子沒有良心，舍下奴婢離開，害奴婢日日記掛您。”

晴川一通數落，好似紀蘭芷真是在外拈花惹草的郎婿一般。

抿一笑：“好了好了，如今跟了我，再也不會棄你而去，只是邊城苦寒，日子沒都城這般好過，我怕你後悔。”

晴川立馬信誓旦旦地道：“二娘子放心，便是奴婢天天吃糠咽菜，不蔽，食不果腹，奴婢也願意跟著您。”

有晴川這句話，紀蘭芷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點了點頭，笑瞇瞇地說：“有我一口飯，肯定不會讓晴川肚子的。當務之急還是去看看我的杏仁豆腐熬好沒，趁著用晚飯前，我先瞞著母親吃一碗。”

盛氏管制紀蘭芷吃喝，生怕飯前用了墊肚子的小食，正餐便一口不吃。

晴川是紀蘭芷的奴婢，自然是跟著主子一條心，沒二話，領命離去。

婚期將近，夜裏的時候，謝藺親自陪同宮裏禮部的來使，來了一趟盛家。

宮中使者囑咐妃家兩日後，得上王府鋪床，籌備婚儀。

謝藺今日親來盛家，不過是為了表達對于紀蘭芷的重視，不必婚前再特意和王妃見一次面。

倒是幾日後上王府鋪床，盛家長輩有意賣謝藺一個好，可以帶上紀蘭芷，私下撮合兩位悄悄見上一面。

吉祥話基本都是禮部在說，謝藺只端坐于堂中旁聽。

盛家長輩對代替王妃招待客人的盛家姐妹使了個眼，盛三娘會意，垂頭，臉上出之意。

知道今日謝藺會登門。

一個月後，晉王前往封地，他們盛家便再沒有攀附皇親的機會了。雖說盛家小娘子寧為窮妻，不為富妾，可謝藺是天家親王，清瀾盛家在上一場奪嫡之爭裏選擇明哲保，他們為了避禍，躲到祖宅中州，雖是名門世家，卻遠離京城場太久，他們也想回到權勢的中心。

要是能搭上晉王這條線，又有一位為晉王妃的表姐幫襯，姐妹倆齊心協力，不愁不能把持住晉王的心。況且，謝如琢再親，也是前房的孩子，往後謝藺再有親子，而嫡長子恰好出事，世子之位不就落到盛家的孩子頭上了？

盛家人雖然結紀蘭芷，卻也不信賴紀蘭芷。

只是盛氏的養，沒有一星半點兒盛家的脈，又怎會為清瀾盛家盡心竭力地籌謀？

因此，盛家對盛三娘寄予厚。盛三娘自小滿腹詩書，雖沒有紀蘭芷那般妍豔端麗，卻也是玉貌花容。

盛三娘今日特地換了一輕薄飄逸的泥金牡丹春衫，烏黑的發髻上簪了新炸的珠翠，上也抹了帶有暗香的口脂。

盛三娘看了謝藺一眼，心跳加快。

晉王只是靜坐著一言不發，上也有一種獨屬于權臣的凜凜威。謝藺是歷經滄桑的老人，無論何等的場面，他都風致楚楚，優雅從容，如何教人不傾心呢？

盛三娘在謝如琢這裏吃了癟，但只要謝藺對另眼相待，不愁來日不能攀附這位親王。

盛三娘咬了下櫻，捧起一盞茶，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奉至謝藺面前：“王爺，您親來盛家，定是累了，請用茶潤潤口吧？”

謝藺原本在專心聽禮部指點盛家大人們關于婚儀的流程，忽然聽到子的聲音，不由移目，瞥向盛三娘，輕輕蹙眉。

小娘子今日打扮得極為華麗隆重，幾乎要下備婚嫁娘的風頭。

明明是盛家嫡出的三娘子，卻做些仆婦的催使，親自來給謝藺奉茶。

謝藺不蠢，如何不懂盛家居心。

他的眸冰冷，挪開視線，沒有出聲。

郎君起離開，袖袍輕揚，并不理會盛三娘。

雖說謝藺故意給盛三娘留了面，沒有出言譏諷，但他絕的姿態，還是令小娘子心中到難堪。

盛三娘懂了謝藺的意思。

鼻尖發酸，放下茶盞，眼淚瞬間湧上眼眶。

盛三娘終于死心，頭也沒回地跑回後院，背著人哭了一場。

-

房中，紀蘭芷正在翻盛氏送來的幾個箱籠。

雖說天家對于妃家的陪嫁沒什麽要求，但親王娶妻，若是盛家拿不出什麽好的嫁妝，也是要丟世家的臉面。

因此，盛家也準備了八十擔的珍寶綢緞，堆放在庫房裏，等待鋪床那日，先把嫁妝送到晉王府。

紀蘭芷的房裏留下的幾個箱籠，大多都是一年四季新裁的裳，新炸的珠花首飾。

紀蘭芷是個財的俗人，時不時打開箱籠看一眼家私，心裏很滿足。

夜裏的時候，盛氏還送來幾份宮中留下的避火圖冊子，這是要教導王妃曉事，不能在房事上磋磨天家貴胄。雖說紀蘭芷是二嫁，但禮不可廢，東西還是要規規矩矩送到妃家。

盛氏知道紀蘭芷臉皮薄，放下春畫書冊，念過宮中姑姑留下的教導，再沒有和兒多說。

紀蘭芷看著桌上堆積得高高的書冊，滿腦子都是那句：煩請王妃務必悉心學習，此乃天家恩典，夫妻敦倫，乃人之常，王妃既為賢惠妻子，定要好生服侍親王。

紀蘭芷眨眨眼，坐到桌前，擺出端正的態度，備好筆墨，決定專心研習一二。

紀蘭芷原本覺得，男尋歡，無非是魚水|融，|合。

但翻了翻冊子，被幾個見都沒見過的姿勢驚得目瞪口呆，裏嘖嘖作響。

倒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

怎麽還能子在上？

架得那麽高不酸嗎？

竟然還有站著的姿勢？

紀蘭芷看了幾眼白的、紅的，不由佩服得心服口服。

看到最後，竟真的生出了求教的心思，取來朱筆添了幾筆，圈出幾個難度頗高的作，寫上注釋：繪者果然才學淵博，晚輩心悅誠服。

兩天後，紀蘭芷隨著妃家眷一道兒上晉王府鋪床。

還是知的，沒有上新房裏幫著打點，免得那些盛家親眷，以及其他請來陪新嫁娘的家長輩們合夥兒笑話。

紀蘭芷旁觀下人們把一箱箱嫁妝擡進晉王府的後罩房裏。

左不過兩個時辰，就得回盛家了。

一般來說，不是遠嫁的新娘子，都會在婚的前幾日就把嫁妝擡進夫家，免得婚禮擺酒那天，送嫁妝的仆婦和賓客們攘攘，沖撞到客人。

紀蘭芷盯了半天梢，被日頭曬得有點頭暈。

劉管事恤主子，特地在暖閣裏設了冰山，備上涼茶、點心，請紀蘭芷移步小坐片刻。

大家夥兒心知肚明，今日其實就是故意讓未婚小夫妻尋個由頭見見面，舒緩一下待嫁的張，以及久不面的相思之。

因此，待會兒謝藺來暖閣見客，奴仆與眷們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允許他們共，私下裏說幾句己話。

紀蘭芷前腳剛打算走，後腳便有箱籠發生沖撞，發出一聲巨響。

木箱敞開，從裏跌出一本黃皮小冊子。

紀蘭芷一眼便知那是什麽，顧不上休息，急忙上前去撿。

但可惜的是，孩兒晚了一步。

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探了過來，先紀蘭芷一步，撿起小冊子。

夏日涼風颯颯，滿庭豔。早蟬在樹上吱哇，吵得人心煩意。

黃皮書籍被風吹，不停翻卷，一頁頁春畫就此映眼簾。

謝藺低垂眉眼，一目十行，掃了片刻。

最終，男人的指骨停頓，掐在一頁用朱筆繪滿字句的春畫上，久久不。

紀蘭芷脊背發麻，待在原地，扮作鵪鶉。

謝藺眸微擡，眼底不見毫冰霜寒意。他角輕扯，背著人，將手上冊子遞給紀蘭芷。

只在書頁到孩家指尖的時候，他莫名問了句。

“枝枝喜歡這個？”

音量很輕的一句話，沒有其他人聽到，卻讓紀蘭芷的臉瞬間燒著了。

姑娘家看著那一頁夫妻糾纏，難舍難分的彩繪圖，頓時啞口無言。

紀蘭芷：“……”

心想，現在選擇自盡，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