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紀蘭芷實在算不上一個見好就收的姑娘, 聽著謝藺話裏有可鑽,不由小聲問:“謝相公的意思是,我可以告知琢哥兒, 我是他生母?”
聞言,謝藺不知想到了什麽, 意味深長地看一眼, 道:“二娘子此話何意?若是告知琢哥兒真相,豈不是要說明你我之間有夫妻之實, 且不說于二娘子名聲有染,便是你往後再嫁他人,琢哥兒日日親近親母卻不能與你相認, 他心思纖敏, 又該如何自?”
謝藺話已說得直白,言下之意便是:若為了孩子之故,兩廂結合,再續前緣, 也未嘗不是一種選擇。
倘若紀蘭芷真的舍不下謝如琢,謝藺也不是不可為大局考慮……
然而, 紀蘭芷早早吃到謝藺遷怒的火氣, 深知他對恨之骨, 又怎會再來黴頭?況且,紀蘭芷若是一心攀高, 能選的郎婿也衆多,實在沒必要陷和謝藺的恨糾葛。萬一努力引.謝藺,結果沒, 不蝕把米,他日再相遇, 可就沒有今日這樣和悅的對話了。
這位謝相公慣睚眥必報!
紀蘭芷對于現狀其實很滿意,親子和還算親,即便沒有相認,也對十分敬。前夫也是個君子,幫竭力瞞當年的.毒醜事,若之後再尋個稱心如意的郎君,能助盛氏離侯府的苦海,母在位高權重的夫家團聚,那就真是人生滿了。
因此,紀蘭芷才不會花大力氣打破僵局,喜歡勝券在握的覺。
于是,紀蘭芷抿一笑,頷首道:“謝相公說的是,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如今彼此都有很好的生活,實在沒必要舊再攪和一塊兒。不過謝相公放心,琢哥兒乖巧可,就算不能相認,我也會將其視若己出,好好疼。即便我往後有了其他姻緣際遇,我待琢哥兒的慈之心也不會變。”
紀蘭芷趕投誠,擺出一副慈母的姿態,也好獲得謝藺的好。
殊不知,紀蘭芷這句話沒心沒肺的話,險些把謝藺氣到嘔。
謝藺眸深寒,甚至懷疑,自己究竟是個什麽賤東西,不遠萬裏前來自討苦吃……甚至不惜低聲下氣,再求紀蘭芷眷顧一回。
他下頜繃,還守著所剩無多的自尊心,“如此甚好……看來二娘子一拍兩散的心,倒是很誠。”
謝藺的臉幾乎要黑如鍋底,偏偏紀蘭芷夜裏有些輕微雀目,倒是看不大清楚他的表。
紀蘭芷眨了眨眼,賣乖地道:“我答應過謝相公,往後再不糾纏于你,自然說到做到!枝枝已經洗心革面,從此再不騙人了。”
紀蘭芷還在努力給謝藺留下一個極好的印象,要同他重新開始,至日後見面也能是個點頭之。
怎料,謝藺實在難以討好。
郎君目含怒,冷冷看一眼,道:“你……很好。”
紀蘭芷慚,靦腆地笑了笑:“不值當謝相公的誇贊。”
謝藺終是敗下陣來,他臉蒼白,抿不語,長指收攏于袖間,沒有貪紀蘭芷一眼,徑直負手離去。
紀蘭芷目送謝藺遠行,想,和謝藺的前塵舊憶,今日一定是說開了的。雖然心裏會有幾分對于二哥的記掛和憾,但也可以重新展開自己的新生活,依照心意去挑選新的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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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天降瑞雪,四野茫茫。
大雪圍擁都城的日子裏,恰逢榮安縣主李微七歲生辰。
十天後,縣主府會設小宴,宮中皇帝親自下帖,幫忙縣主宴請朝中大臣、世家子登門慶賀。
李微是親王李昌舟之,也是乾寧帝的侄。
乾寧帝并非先帝嫡長子,而是次子。當初淩太子蠹政害民,滅公奉私,乾寧帝領兵圍宮,規勸淩太子禪讓皇權。乾寧帝顧念舊,沒有賜死皇兄,只將其圈皇陵。
六年前,乾寧帝夢到已故的先帝,想起時他和淩太子也是兄友弟恭,這麽多年的關押反省,乾寧帝以為淩太子早已幡然醒悟,便帶著兄弟一同探兄長。
誰知,淩太子心思惡,一心想殺乾寧帝,以洩心頭之恨。幸有皇弟李昌舟舍命擋刀,護住乾寧帝,這才保下一命。
李昌舟子嗣不,留下的嫡枝子唯有李微。
乾寧帝念弟弟,他將李微接進宮中,封為榮安縣主,公主的采地食邑。
乾寧帝細心照看這位侄,便是膝下嫡親公主,也比不得李微得寵。
因此,朝中大臣們賣皇帝一個薄面,自然要欣然前往縣主府邸,為一個七歲小丫頭慶生。
紀蘭芷也收到請柬,聽到盛氏私下談起宗族聞,心裏不屑一顧。
先不說那位淩太子已是花甲之年,便是乾寧帝手段雷霆,又怎會讓淩太子在皇陵裏療養生息,還有一副能刺殺人的好魄。興許就是乾寧帝多疑,對李昌舟起了殺心,故意將災禍栽贓給淩太子,也好一舉將兩個心腹大患死于皇陵。
對李微的關照,難保不是因殺害皇弟産生的愧疚。
當然,這些也不過是紀蘭芷這樣的門閥子們的猜忌,做不得真。
要為縣主慶生的消息,兜兜轉轉還是風靡了整個學。
近乎所有學的孩子都會上縣主的宅邸游玩。
為了給榮安縣主撐場面,乾寧帝還特地設下一屋舍林立、占地廣闊的皇家園林,作為壽宴的場所,就連餐飲都是派遣祿寺的吏幫忙籌備,還讓羽林衛跟著值守燕東園。
一時間,朝中大臣們都福至心靈,明白這不過是另一場天家宴罷了。
他們收起輕視的心,枕邊教妻,淳淳告誡,指點其中利害關系。
貴婦人們回魂,隔天便滿都城搜羅奇珍異寶,也好在生辰宴會上進獻給榮安縣主李微。
家禮是家禮,小孩送的生辰禮又不大一樣。
紀鹿為送禮而發愁,趁著吃午膳的時候,端著河鮮粥,挪到紀蘭芷這張桌上。
謝如琢從前吃飯,都會被葉婉君喊去一桌。如今他深諳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道理,不再搭理葉婉君的呼喊,行事我行我素,只和紀蘭芷同桌共食。
紀晏清心也想和二姑姑一塊兒吃飯,主要是紀蘭芷每次都從家宅裏帶來許多甜糕點心,一個銀葵琺瑯黑漆食盒被塞得滿滿當當,他過去能蹭好多好吃的。
奈何紀晏清也是個要面子的小郎君,怎能還如稚一樣粘著長輩?
為了小郎君的自尊心,他只能和甲班其他孩子在一桌。
可是這些小郎君吃飯狼吞虎咽,自己面前的菜吃完了,還要筷子倒拐,夾他碗裏的!
沾過別人口水的,紀晏清怎麽敢吃啊?
他只能含淚裝大方,把葷菜統統讓出去。
為了臉面,他還得紅著眼眶,哽咽說一句:“我不吃,廚子放了太多西域椒,太辣了……”
再後來,紀晏清看到謝如琢不但每一頓都能吃飽飯,偶爾紀蘭芷還會備至給他加餐,心裏甭提多羨慕了。
他學乖了,去他的“兒郎要獨立”,他就是粘自家姑姑怎麽了?如有不服,他們也讓姑姑考學教諭啊!
紀蘭芷這桌自此又多了一個小粘人。
謝如琢接過紀蘭芷夾來的糖醋,一聲不吭地飯。
他雖說破例,在紀蘭芷邊吃了許多甜食,但謝如琢還是守著父親叮囑的“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半句閑談都沒有。
小郎君吃得鬢角生汗,低頭一看,竟是腳邊還擺了一個用來煨冬芋的炭盆。
膳堂人來人往,走的腳風揚起猩紅炭火裏的白灰,零星一點塵燼,偶爾附著于謝如琢的鞋尖,他慣幹淨,此番卻沒有嫌髒。
在家的時候,隆冬臘月,謝藺為了保持頭腦清醒,房中極燃炭,就這麽凍,坐在桌前看書。
謝如琢自小把父親當榜樣,一應事宜全效仿父親。便是畏寒,他想到父親凜冽如梅的風骨,不敢有好逸閑,也只穿棉服坐在桌前,任由冷風吹著,專心致志讀書。
可是紀蘭芷照看孩子的方式,和父親截然不同。
覺得天冷,便要給謝如琢多披一層;覺得骨凍,便要花錢挪來炭盆,用于烤腳以及烤芋。
謝如琢這樣自制力較強的孩子,有時都難以抵抗紀姨母的溫攻勢,遑論其他本就好逸惡勞的孩子,更容易被寵壞了。
謝如琢咽下一口紀蘭芷夾來的花蛤,不解地看了一眼不請自來的紀鹿。
小姑娘把飯盒猛地砸在桌上,手腳并用爬上板凳,對二姑姑、兄長、謝如琢道:“你們……給李微準備了什麽禮?”
李微和乾寧帝的皇子皇孫公主們一塊兒讀書,宮中自有南書房教授皇嗣們學問,他們沒見過李微,兒不知孩家的脾,連送禮都得絞盡腦去猜。
紀蘭芷看到小侄雕玉琢的臉,忍不住下手了,又喂去一口紅綃梨塊。
紀蘭芷單手支頜,笑道:“無論送什麽都是你們的心意,想來縣主不會給你們難堪。況且,除了小孩子送的禮,我們大人也會送上生辰禮,墮不了家中面,盡管放心吧。”
紀鹿安心了,點點頭:“那呦呦就送那支大舅舅給的蝴蝶絨花好了!”
蝴蝶絨花制得真,是鎮中有名的手藝人親手絞的銀絨布,紀鹿十分喜歡它,真的要送出手,心裏還有些舍不得。
紀晏清點頭:“那我就送明月硯臺,我庫裏還藏著一塊柴窯開出來的硯臺,爹爹說,那是燒瓷的名窯,很貴重的。”
說完,兩個小孩又向謝如琢。
小郎君慢條斯理咽下裏這口飯,喝了茶,清過口後,才口齒清晰地說:“送書。”
他的答案太符合學魁首的風格了,紀晏清和紀鹿失地嗤了一聲。就連旁聽他們講話的其他學生,也覺得謝如琢是個小古板,講話可太沒意思了。
到了榮安縣主生辰那天,正是庭花覆雪的臘冬。
屋外鵝大雪,鹽粒子似的雪絮簌簌落下,覆沒黑瓦牆檐,連黃瓣素心梅都承了一窩雪意,花枝被重重制,沉甸甸往下垂。
生辰宴是在夜裏,紀蘭芷學下課,便和謝如琢約好了一個時辰後,在燕東園門口面。
謝如琢點頭:“紀先生,爹爹也會赴宴。爹爹曾教授過皇子們課業,他作為縣主師長,理應去慶生道賀。”
紀蘭芷倒忘了這一茬,謝藺作為學識淵博的大學士,自然是為皇嗣們授過課業的。
如果待會兒見面,豈不是要撞上謝藺了?
許是紀蘭芷從前開罪過謝藺,每次想到要見二哥,都有點做賊心虛。
于是,紀蘭芷道:“謝大人尊師重道,我又是你的師長,待會兒見面,難免又要客套寒暄一番,實在太累了。不如這樣,你們孩子反正是同夫人們一起去後宅給縣主送賀禮,大人們自有男賓的席面要周旋,如琢到時候直接來後宅找姨母,府門口就先不面了。”
聞言,謝如琢雖然有點失,但又覺得理之中。
父親守禮,就連他收下紀蘭芷一個小葫蘆都要專程道謝,待會兒見著了自然又是一番耗時耗力的拉扯。謝如琢知道紀姨母上完一天課很累了,不過多心。
于是,謝如琢當即應下:“如琢明白了,那我們就在園子裏見面。”
紀蘭芷松一口氣:“琢哥兒真乖。”
今晚,紀蘭芷梳了個簡單的隨雲髻,取了梨花枝子作簪,發尾垂下兩條覆盆子紅發帶,縧底端還綴著兩串珍珠。
的頭發濃烏黑,堆疊髻,一點都不素雅,反倒烏發紅,勝雪,看著十分明豔大方。
盛氏對紀蘭芷的打扮贊不絕口,可小娘子窈窕俏麗,不肯穿厚重的襖。
盛氏佯裝惱怒,輕輕打了一下紀蘭芷的手背,又為披上一件白狐鬥篷,“不可貪涼!要是再病了,阿娘要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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