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的馬車外形看起來樸實低調,里頭卻十分講究,淡淡清香縈繞,壁角落鑲嵌了顆不大不小的夜明珠,華流轉,仿佛月亮照了進來。
夜晚的長安街道原來如此靜,唯有馬兒的蹄聲與車轱轆聲。
種蘇與李妄靜靜坐著,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安靜而微妙的氛圍在車中緩緩流淌。
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
種蘇覺到灼熱而專注的目,忍了忍,忍不住抬眸,與那目相接。
在這封閉而有限的車廂,所有的似乎都被放大,甚至被放到一個極致。
兩人目相,馬上各自移開,卻意識到這樣似乎不對,繼而又馬上看了回來,再次相視……
種蘇倏然笑了起來,倒罷了,李妄竟也會如此,這實在太過妙而有趣。
種蘇的心很好很好,看得出來,李妄的心也很好很好,萬籟俱寂,月如水,夏日的靜夜晚風里飄來花香,種蘇聞見這花香,也聽到不知誰的心跳。
噗通噗通,怦怦怦怦,仿佛穿越千山萬水,翻山越嶺,終于抵達安放之。
“熱嗎?”李妄開口道,嗓音不易察覺的微。
“不熱。”種蘇輕聲回答,舌微微干,“陛下熱嗎?”
“嗯?”李妄注視種蘇面容,眉角微挑。
種蘇明白他的意思,了鼻子,笑道:“暫且平日里還是稱呼陛下吧,名字實在有點奇怪——時改不了口。”
李妄顯然不滿意,但如今已得到最想要的,其他的可以不急一時,李妄沒有再強求,點點頭,說:“好。”又說:“來日方長。”
時間仿佛被拉長,很慢很慢,然而又好似被短,不知不覺居然就已到家。
馬車停下,種蘇與李妄下得車來。
“陛下回去吧。”種蘇站在門口,與李妄告別。
雖然不擔心李妄回宮,但畢竟已是宵時刻,還是早早回去更妥。
“嗯。”李妄點點頭,腳下卻分毫未。
馬車就在他后,譚笑笑低著頭,眼觀鼻鼻關心,當自己是棵樹。
種蘇想要轉,卻不知為何,雙仿佛不聽使喚。當真是……
從前偶然見到相之人分別時一步三回頭,甚至揮淚;還有從前父親去外地收賬時,母親送了三里再三里,恨不能跟著去……那時雖,卻不能完全理解,有這麼依依不舍麼,又不是再也見不到。
如今方知這其中滋味。
種蘇只覺有些后悔,便該明日白天寄出信件,這樣起碼也能多幾個時辰,起碼能再說會兒話。
“你先進去。”李妄示意。
“哦。”種蘇知道必須得進去了,便轉,慢慢走了進去。
“那,明天見。”種蘇說。
“明天見。”李妄說。
院門緩緩合上,種蘇在門后靜站了會兒,聽見外頭傳來些許聲響,想來李妄已上車,便離開門口,回到房中。
桑桑已經睡了,陸清純也徑直回房躺下,四周一片寂靜,主街上再無人影,坊還有零星燈火未滅,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這算應下,算在一起了吧。
種蘇躺在床上,捂住心口,心口仍怦怦跳如擂鼓,臉頰,亦不正常的發熱。
竟就這樣應下了。
我喜歡他嗎?種蘇曾有些不確定,或者說,有些搞不清楚。種蘇的確很在意李妄,可這種在意究竟是什麼樣的“”,足夠至“兩相悅”中的程度嗎?
從前多關注于“茍命”,如今回想,有時難以分清其中愫,直至今日見到先帝,看著李妄被詛咒謾罵,心中再度涌起某些緒。
忽然之間明白,那并非同,李妄并不需要同,那亦不僅僅是難過,而是心疼。
深不知所起,或許在相的點點滴滴中,那些在意,歡喜,失落……都是一顆顆小種子,它們悄無聲息的慢慢生發芽,某一天,風一吹,便開了花兒。
種蘇抱著被子,翻了個,右手放在心口,那里的花兒正輕輕搖曳。
夜徹底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種蘇從床上坐起,實在睡不著,便披了外衫,輕輕走出去。
小院里安安靜靜,似乎連魚兒都睡了,種蘇背著手,在院中走來走去,數天上的星。
今夜群星閃爍,夜空如夢似幻。
“你又瘋了麼?”陸清純的聲音突兀響起。
種蘇捂著心口,無語的掃了他一眼,“你怎麼還沒睡。”
陸清純打個哈欠,“你吵醒了我。”
“……對不住了。”種蘇道,陸清純負責這小院的安全,還是很稱職的,顯然隨時注意著小院及附近的靜。
“里頭一個,外頭一個,大半夜的,嘖。”陸清純眼睛,嘟囔道。
“什麼?”
種蘇聽了這話,登時心頭一跳,要再問,陸清純卻轉進屋,關上了房門。
種蘇轉過頭,看向小院那扇小小的木門,邁步慢慢走過去。
看見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腳步踩在干凈的青石板上,發出細微清晰的聲響,宛如心跳。
門外頭似乎寂靜無聲。
種蘇輕輕打開門,首先映眼簾的是鋪天蓋地的月,接著,是那月里的人——
——李妄坐在門前石階上,如同在長鸞殿的屋頂上那般,自如而略帶散漫的坐著,長隨意屈起,手臂搭在膝上,正著遼闊深遠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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