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可惜了這一拳, 到底被太子殿下有所防範，沒能準確擊中他的鼻梁, 反被他控制住。

紅荑，被輕收掌心間，去勢已是強弩之末。

師暄妍愈發氣結，咬牙恨聲道：“登徒子，你幾番仲子逾牆，窺我的私，你信不信，只要我喊一聲, 很快便會有人把你這無恥賊拿下！”

前日裏去時，還不像今日這般兇神惡煞，罵他“無恥賊”，不過短短兩日, 怎麽在口中，他就全然變了一副容貌？

“師般般，我好意替你過, 免你夢魘, 你卻重拳相擊。師二娘子, 你的良心被你舅舅吃了？”

師暄妍氣得臉頰漲紅, 屈膝，又要踢他一腳。

可惜也被摁住。

他隔了棉褥，將一掌抵在下邊, 活似甕中捉鼈, 任四腳朝天, 也奈何他不得。

寧煙嶼反倒從這種游戲裏獲得了一種樂此不疲的快活。

但被摁在底下的人，是不能同的, 怒意沖沖地挑起一雙眸來，那眸子裏映著燭，格外似有烈火熊熊：“你放開我！”

寧煙嶼不放，但他湊低了臉去，在師暄妍溫香的臉蛋旁側，笑道：“我能問一句麽，那日與師二娘子在這榻上杏花著雨如斯胡鬧，娘子也未曾如今日這般耍潑，只是隔了一兩日不來，娘子是因此惱我負心不？”

惱，確實是惱他負心薄幸之事，但與他這兩日不來毫無關系。

只是這人頗不坦誠，即便此刻已有了高枝可攀，有了旁人肖想莫及的好姻緣，他卻還如春衫佳郎般招搖，在這裏大耍流氓，師暄妍見了，就想吐他一口。

忿忿道：“郎君既得高遷，何必還攥著妾不放？妾不過是開國侯府的一枚棋子，于你的前途恐怕并無大用吧？”

寧煙嶼攢眉：“得高遷？”

師暄妍還道他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瞞，氣得倒仰，手又要去和他扭打，這回寧煙嶼不躲了，被揪住了臉頰，扯了個結結實實。

看著弱，纖瘦的十指宛如細細蔥，但手勁兒卻大得驚人，一扭起來，直將太子殿下的俊臉揪得彤紅。

他任由撒著氣，也不彈。

沒想到今日來此，皮之痛，之災，是了十的。

師暄妍一面擰一面咬牙道：“你還裝蒜，陛下早已賜了你和昌邑縣主的婚事，擇日就要大婚！你這時候，應該正與你的未婚妻相看，怎會跑來我的君子小築，你不是無恥賊，是什麽？”

昌邑縣主神？那是管他作“表叔”的。

太子殿下今日滿懷竊喜，和不知名的某種忐忑，以至于全然忘了，他在這裏還蒙著一副假面這回事，被一斥責，他方了解。

噢，原來他是“封墨”，與神那小鬼定了婚約的封家郎君。

難怪如此生氣。

腦中轉了一圈之後，太子殿下醒回神來，細細咂出一酸味，不凝定了眸，黑森的眼瞳映著明燦的火焰：“娘子如此肝火，是因我見異思遷，辜負了娘子深意？”

師暄妍一睖睜，兩眼瞪得滾圓，再沒想到，這人還能打蛇隨上，如此無賴，扭打間，將他俊臉掐得更紅：“你無恥，誰有……什麽深意！”

這一番榻上糾纏，兩人對壘，全然未曾留意，蟬鬢不知何時來了屋外頭，隔了一重槅扇，手裏掌著燈，納悶喚道：“娘子。”

榻上兩人一驚。

蟬鬢夜裏時有敲窗之舉，只要師暄妍這裏有靜，蟬鬢便會來，問可曾需要起夜。

今夜仲子造訪，師暄妍不能如往日那般輕松應對，一時張，隔了被子，脯狠狠起伏，偏那男人不能會意，還一不地杵著，看了來氣，師暄妍便一把將他踹下了榻。

寧煙嶼毫不防備，被小娘子虎虎地從榻上踢了下去，皺眉要起來，那小娘子毫不曾憐惜，只往拔步床底下那黑乎乎的一指，示意讓他鑽進去。

“快進去！”

低音，催促著。

發戟張，似一只發了狂的獅子貓，大有一種他不答應，就要和他拼命的架勢。

寧煙嶼自誕生起便是欽定的堂堂儲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幾時過這番委屈？今日來這裏，不但挨了的拳頭，還要著一修長的骨架，去床榻下那黢黑一片的空隙。

踟躇之間，赤著腳丫下了地，見他不肯，照著他背後狠狠踹了一腳。

人終于是磨磨蹭蹭聽了話，滾進去了。

師暄妍捋了捋被他爭執間弄的，弱柳扶風地踏著木屐來開門。

蟬鬢在槅扇外立著，手裏掌著一盞銅燈，好奇地問道：“奴婢適才聽到娘子房裏有人說話。”

師暄妍道：“許是我說夢話了。”

蟬鬢又皺眉：“奴婢好像聽到，有東西砸在地面的聲音。”

師暄妍坦然地側讓開，因春夜寒涼，攏上了寢襟，放任蟬鬢，自己則綴在後，自八仙桌上為自己倒了一盞溫茶：“我做了噩夢，醒來後，自榻上掉下去了。”

蟬鬢在這屋裏逡巡一遭，的確不見有任何痕跡，便走回來，把銅燈放在娘子桌上，低聲道：“娘子心思重，方有所夢。”

師暄妍啜飲茶水，眉眼略彎：“上回，我讓你給家主帶的話，你帶到了麽？”

那話大逆不道，蟬鬢哪裏敢講到家主面前去？只怕家主聽了，要大發雷霆，而也會遭池魚之殃。

不回話，師暄妍便明白了，了然頷首：“無妨。我和這家人之間的事，你是清楚的，改日開國侯尋你問話，你再把那些話再一五一十說給他也行。”

蟬鬢上次未能試探出過所以，觀察了兩日娘子，對封郎君與昌邑縣主的婚事，始終是不鹹不淡的態度，之後，也再沒有提起過一句半句。

難道真是家主與夫人誤會了，娘子心中所維護的那個男子，本不是封郎君？

可這又怎麽可能？

看娘子眼下方經歷了一場噩夢，神思恍惚之際，思維必不能如先時縝，蟬鬢從旁伺候著斟茶，狀若無意地道：“家主與夫人正掃塵迎接舅郎主和郎主夫人，等江郎主和夫人到了，要為表娘子相一門親事。原本，那封家郎君，與表娘子也算相配，可他已經與昌邑縣主定了親，眼下是巡視河道去了不在京中，待回來，差不多便要完婚。”

封墨，不在京中？

師暄妍的眼瞼狠狠發抖。

回眸，向燈火葳蕤之中垂落的簾幔，那裏被燭火所照，一片朗朗，蟬鬢順著娘子視線而去，本看不到任何影子。

封墨早已不在京中，那麽此刻藏床底之人……又是誰？

難不，這麽多日以來與相的，一直是個騙子？

他為何要說，自己是封墨。

師暄妍的口起伏不定，忽聽旁蟬鬢喚道：“娘子？”

師暄妍收回眸。

明知蟬鬢說這些話，不過是奉了開國侯與江夫人之命來試探自己，不該有任何反應。

但師暄妍必須要問一句：“封郎君才回長安不久，才在離宮一鳴驚人，怎會事出如此突然，去巡視河道？”

娘子眼底的詫異，不似作僞，蟬鬢左右端看，沒有看出半分僞裝，心底裏也十分納罕，難道果真是家主所料有誤？

蟬鬢回道：“封家的郎君是奉了太子之命，巡視涇河去了。”

太子之命。

師暄妍心下默念了這四字，怎會如此巧合？

蟬鬢道：“娘子怎會突然關心，封郎君？”

師暄妍扣著茶盞的手指，骨節幾分發白，然而師暄妍掩藏得極好，并沒有洩此刻心翻湧的緒。

言笑晏晏回：“封郎君是長安翹楚，看來，也是原先家主為江娘子相中的乘龍快婿了？可惜被齊宣大長公主捷足先登了，實不相瞞，我心裏竟還有幾分快活。”

這二娘子，如今是毫不掩飾對侯府的厭憎，蟬鬢直蹙眉，但想到家主在祠堂裏責打的模樣，蟬鬢也說不出話來，這父的矛盾，早已是不可調和。

二娘子自甘墮落，損礙了侯府聲譽，祠堂罰，被扔到君子小築之後，早已沒了那份面，以後也是做不得侯府嫡娘子的了。

現在顧府醫還時常過來為二娘子看診，只不過是怕來日下胎之時一兩命，所以用些溫補的藥材滋養著。

但家主，已經在和夫人商量著下胎的日子了，侯府是決計容不下來歷不明的野種的。

蟬鬢心裏也覺著此事錯在二娘子，然而看自小流離在外多年的遭遇，也不免有幾分扼腕，心下實在不忍，讓家主就這樣加害了親生兒，所以師暄妍那大逆不道的話，不敢傳給家主，令侯府知曉。

蟬鬢將燈留給了師暄妍，離開了寢房。

風吹著冷雨，雨線麻麻，落在地面濺起水花，如麻癲病人的臉。

房檐下宮燈曼曳，紗簾清影幢幢，師暄妍將寢屋門關上，折回來。

不知何時那男人已經從床榻之下鑽出來了，將坐在簾帷後的拔步床上。

師暄妍咽微微發，加快了幾分腳步，走過去。

一面走，一面從自己蓬松的發髻之中，出了挽發的木簪，烏木簪松落，如瀑的發隨之散下，披于腰之後。

那烏木簪是特制的，將上面鑲嵌的覆雪綠梅樣的松綠翡翠往下推，自簪頭下便出兩寸長的尖刃。

銀凜凜，薄而鋒利，見封。

這簪子是師暄妍離開折葵別院，回到江家之前，特地找當地的鐵匠鑄的一支，用來防。

本來，是為了對付圖謀不軌的江拯。

而今簪所對之，卻是簾幔之的男人。

真是可笑。

以為與之相識，已經相，然而到了今晚才發現，原來竟從未能真正認識他。

“你騙我，你不是封墨。”

警覺地握著簪，掌心與烏木相，滲出細的冷汗。

清眸撲閃，藏著深深的懼意，然而一步一步走來，簪的尖刃，向他抵得愈來愈近。

寧煙嶼撥開簾幔，出略皺眉梢的清俊容：“師二娘子，你要殺我？”

師暄妍握著簪的素手在輕細地發著抖：“你騙我究竟目的何在？”

自詡，雖占了這個侯府嫡的名頭，可的地位實則連江晚芙也遠遠不如，他騙，又能從這裏得到什麽好？

圖財是沒有的。

圖權更是緣木求魚。

唯獨幾分尚好，還能拿得出手。

莫非，他就是單純地貪圖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屢屢糾纏，日漸放肆。

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如無人之境地，睡在的臥榻之側，然而這個男人，就連份都是虛構的。

寧煙嶼心下幾分無奈：“師般般，我從未說過，我是封墨。是你以為我是。我不過是并不曾否認。”

離宮相會的夜晚，喚他“封墨”，他不過是沒有否認。

他說：“你真是聰明。”

用那種看聰明人的目，微微含著笑意，誇贊。

他還敢說，這不是一種變相的承認？他分明就是包藏禍心！

師暄妍然大怒：“你還敢狡辯！”

將烏木簪刺出，直抵他前。

“你若再不說，我就喚人，把你這個逆賊拿下。我想開國侯府，大抵不會放過你這麽個勾引娘子的賊。往昔我是為了護你，但現在可不會了，你還不老實承認！”

敢明目張膽得罪開國侯的，在長安雖然不，但也絕對算不上多。

即便是門第旗鼓相當，也要三分考量。

誰知，這男人聽了的話，不但沒有半分畏懼，反而淡淡一哂。

他竟然在嘲笑！

師暄妍氣急敗壞，烏木簪又抵進了幾分。

幾乎便要到他的前襟，目下，已與他口的墨線夔紋相距不過半寸的距離。

小娘子就是發了狠，也是心善不敢下黑手的。

寧煙嶼坐在香閨的拔步床上，姿態閑閑，淡淡道：“師般般，你阿耶不了我一手指。我早說過，你可以盡信任我，投靠我，我會幫你。你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你要不要考慮？”

是何人，敢如此大言不慚？

師暄妍咬著發的櫻，腦中回想起蟬鬢說的那一席話。

太子之命……

巡視河道……

一切巧合，突然應在此，化作一個清晰無疑的答案。

“你是寧恪。”

朱觳觫，如墨玉般的目含了震驚之，一瞬不瞬地著紗簾之後的男人。

烏木簪自的驟松的玉指間一抖，晃了一下，墜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