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醫師立刻接話:“我們每天查房開藥寫病歷,為病人做那麼多,只有三塊錢的費用,心理醫生一個小時是三千塊,太離譜了吧。”
所有人長嘆了一聲。
另外一個醫生拿了一本日文期刊,遞給顧宗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十二指腸降部和水平部界瘺。”
我有些意外,不自覺地往他看去,他淡淡地笑起來,很謙恭坦誠。轉的實習生小眉歪過頭來甜甜地問:“顧老師,你什麼時候學的日文?”
“以前。”
“你們顧老師是在日本留過學的,東大醫學部是吧。”
他點點頭,還是那副斂沉靜的表,我小聲地反問:“是醫院?進修?”
“大學就是在那里讀的,然后又繼續讀了幾年,才回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年我一直盤踞在東華醫院都沒注意到這個醫生,原來是個水貨,但是我又有點好奇:“干嗎要回來做醫生,在日本,醫生待遇和地位是很好的。”
顧宗琪額頭,小聲地說:“這個啊,反正總是要回來的。”
這是什麼話,按他這個道理,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反正都要死的。顧宗琪可能也覺得這句話實在是有點傻,而且比較敷衍,看了我一眼,啥話都不說了,拿了病歷簿翻開來。
那個病歷簿是鋼板夾子樣的,我頓時又起好奇心,拿過來想試試能不能夾住手指,剛把鋼板翹起來,顧宗琪忽然開口:“你過來有什麼事嗎?”
我一個沒留神,“啪”地一下,鋼板結結實實地把手指卡住了,于是我“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媽呀,好結實的小鋼板,貨真價實,可以拿去送骨科做固定用了。”
顧宗琪眉頭立刻皺起來:“沒事吧,這個可不是給你玩的。”
我有些悻悻的,護士站那邊有小護士喊:“顧醫生,29床要求出院。”
他“哦”了一聲,馬上那邊實習生就點開醫生工作站:“29床,男,27歲,兩天前闌尾切除,是韓醫生的病人,預計是明天出院。”
“病人說明天他爺爺過八十大壽,出院不吉利,所以堅持一定要馬上出院。”
顧宗琪沉了一下:“我去看看,如果沒事的話,就給他辦理出院手續吧。”
他站起來,于是兩個實習生也很歡樂地跑過去,我也跟了過去。
檢查完之后,顧宗琪跟護士說,“沒問題,病人恢復得很好,可以給他辦理出院手續了。”
那個年輕人聽到這句話立刻從床上蹦下來,旁邊站一個人估計是他的朋友,連忙遞服給他,顧宗琪又囑咐道:“多吃點富含纖維的食品,清淡為主,刺激和葷腥的都不要吃,注意休息,不要做劇烈的運。”
一瞬間我看到那對男會心地一笑,表實在是耐人尋味。
顧宗琪和那兩個小實習生顯然沒反應過來,還在說著廢話。
于是我別過臉去,努力地憋住笑容,眉搐,還不住地翻白眼。
出了病房,顧宗琪問我:“剛才你笑什麼啊?”
“我沒笑。”但是我還是在笑,而且越笑越忍不住,“我笑什麼啊,醫院多嚴肅的地啊。”
他一臉無奈,走到走廊一隅,跟我說:“你這個小丫頭,滿腦子都想些什麼啊?”
原來他聽懂了啊,我以為顧宗琪那麼一本正經的樣子肯定是純寶寶呢,于是我就大膽了很多:“嘖嘖,顧宗琪你自己說話讓人有歧義的,怪不得別人理解偏差。”
他又出那種迷惘的表:“我說了什麼了?”
真是徹底地折服了,搞了半天我在自娛自樂。
他那雙好看又明亮的眸子盯了我半晌,幽幽地嘆了口氣:“喻夕,我越看你越像陳教授家養的那只狡猾的貓,等下讓陳教授把你領回去管教下。”
我一聽這話多輕佻啊,興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忽然想起我干爸家很久以前養的那只貓,邪惡狡猾。有一次小娟子姐把它帶到醫院,它把醫院攪得犬不寧、人仰馬翻。
后來它被李阿姨帶到鄉下,就沒有消息了,不曉得顧宗琪哪里聽來的傳聞。
于是我火了,瞪著他:“你才是貓呢,你全家……”話還沒說完,他的手過來。
他手里是一件白大褂,上面印著“東華醫院”的字樣,我有些詫異,顧宗琪笑道:“等一會ICU和肝膽外科的會過來會診,你有興趣就一旁看著,別出聲就好了。”
我第一次穿白大褂,莫名地興,我想起《code blue》里面不知道第幾集山下智久做了一個從來沒有做過的開腹手,當他撕開袋子,抖出手服的樣子充分現出男人的自信和外科醫生的冷酷和冷靜,帥極了。
我隨口就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給我一件手服穿穿?”
醫生們都很驚詫地著我,只有顧宗琪在看病歷,頭也不抬地說道:“你要是真的想看看,沒事晚上多跑跑這里,只要有急診電話,都是會有手。”
到我詫異了:“這樣行不?違反規定不?”
“沒事的。”
前幾天那個迷糊的實習生笑著跟我解釋:“老師們的朋友都是這麼驗醫生生活的,只是你要做好準備,會有很多和很厚的脂肪層。”
我開始掙扎了,顧宗琪走到我邊,在服的口袋上別了一個牌,然后沖著我眨了眨眼睛。我掀起來一看,姓名一欄寫的是我的名字,可是照片那一欄,畫著一只Kitty貓。
于是我哭笑不得,趕快把牌別在了白大褂下擺的口袋上,又了幾支筆進去。
果然沒一會我干爸和一干醫生過來會診,一大群人坐滿了那個平時用來集吃外賣的桌子。我裝模作樣地坐在最后面,跟我干爸隔了好大一截距離。
會診完之后,病人轉去了ICU,別的科室醫生陸陸續續走了,干爸看到我,跟我使了個眼,把我帶到樓梯口張開就問:“夕夕,你是不是喜歡顧宗琪?”
我不安地翻著那個牌:“這麼明顯?”
“除了秦之文,沒見你這麼纏過別的男人。”
我還想狡辯,我干爸開口:“你不是說他有朋友嘛?”
潛意識里我本不覺得顧宗琪會有朋友,于是我慫恿干爸:“你去幫我問問看,要是他親口說有了,我就不過來瞎湊熱鬧了。”
我干爸明顯不是這方面的能手:“怎麼問?”
“找理由啊,比如小顧啊,你有沒有朋友啊,我家老伴想幫你介紹看看,這類話很容易編出來啊。”我嘆氣,“干爸,你跟干媽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我看到干爸跟顧宗琪絮叨了一會,然后就走了。我走回醫生辦公室,把服下來掛起來,出手機果然有一條干爸的信息:“沒有。”
我瞪著屏幕,悄悄地了拳頭,心底暗暗地喊了一聲:“歐耶!”
估計高伊晨就是騙我的,所以我剛開始就沒怎麼著他的道。
這是兩年來我最開心的時刻,我的春天就在不遠的秋天之后,即將來臨。
于是我開心得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更忘記了我來的初衷,我應該坑蒙拐騙把那本顧宗琪借給我的書搞到手。
以后這書用來做定信,也顯示出兩人同為知識分子的特質。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邊微微泛出了雨霧蒙蒙的薄煙,路燈的朦朧在雨中,無限地在眼前放大,變一個個明亮閃的圓點,像是夏夜池塘草叢間飛舞的螢火蟲。在服外的手臂,清楚到陣陣意。
終于告別了金的秋天,那個綿長冷的婆娑而來。
我忽然聽到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一轉頭,若阡站在之中,時之后,在我差不多要忘的時候,他站出來住我。
我的眉頓時擰了一團麻。
他走過來,白大褂黑子,一雙帆布鞋,是急診醫生的架勢。
我先開口:“恭喜你,斗了這麼長時間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到東華醫院上班了。”
他不吭聲。
拂去了手臂上的霧水,涼意頓時深了幾分,我又鼓勵他說:“你好好干啊,三年之后爭取做到主治醫生的位置,就跟高伊晨師兄一樣。”
他還不說話,只是看著我。
我沒耐心了,本來我脾氣就急,最煩的就是別人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轉抬腳就走。
這時候,他才開口:“喻夕,對不起。”
“對不起啥?”我認真地轉過去看著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那次,為我自殺……”
我一聽真的來火了,劈頭就罵:“靠,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為你自殺,我失要自殺?你哪里聽來的讓你自信心那麼膨脹啊,你還有臉跑過來跟我求證是吧。行,我告訴你,若阡,那是因為我睡覺睡不好,吃了兩顆安眠藥,結果莫名其妙地被我媽送去急救,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哭笑不得啊,我為你自殺!你自我覺良好!”
“你聽著,如果那時候我預計到有今天,我肯定一百顆安眠藥一瓶二鍋頭死翹翹了,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讓你跑過來折殺我的。”
我吼完了覺得爽多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晚上,我在醫院旁邊的麥當勞吃了一個鐵板漢堡,喝了一杯大雪碧,把里面用來充數的冰塊全都嚼完了。
我最討厭別人拿那件烏龍事要挾我,更討厭想到這件事。
因為這件事會讓我變超級哥斯拉。
我是多麼要面子的一個人啊,寧死不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那件事之后,我整整一年多都繞著東華醫院走路,我丟不起人。
我是喻夕,應該最自己,不是嗎?
我吃得飽飽的回到宿舍,積蓄了一大二氧化碳,急需用吸氧進行氣換。
頭有點昏昏沉沉的,過去的事夢魘一樣躥出來,在我腦子里一幕幕地鋪展開來,而我卻又強迫地讓自己去回憶。
那天之后的三天,我都沒能夠睡著。我跟若阡分手,剛開始那幾天也不覺得痛苦難熬,只是時間過得很慢,但是當某一個瞬間我想到他的時候,我想告訴他我今天做了什麼事,吃了什麼東西這些瑣碎小事的時候,我才驚恐地發現,原來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年華,漫長得已經看不到盡頭了。
失去了生活中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就像用了很久的手機充電忽然不翼而飛,我開始覺得真實的痛,從心底慢慢地泛著意涌上來,然后就是終日不得安眠。
也沒有眼淚,寧可自己哭累了沉沉地睡去,也好過沉默的殺戮。
宿舍里室友忙著找工作,我索回家住。三天沒合眼,力已經支,我泡了個熱水澡,翻出干媽給我的一瓶安眠藥。
其實那瓶安眠藥原來只裝了十顆藥片,陸陸續續被我吃掉一點,就剩下兩顆了。我想自己睡得踏實一點就把剩下兩顆都吞了。
困意很快涌上來,我的疲憊終于得到解,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我就沒有知覺了。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個嘈雜的環境里,以為是自己在做夢,我惱喪地睜開眼,眼皮重得只能看見我媽的臉,在盯著我。
于是我就被嚇醒了:“我在哪里?”
旁邊小護士輕蔑地笑笑:“醫院啊,自殺的人被救活了當然在醫院了。”
我徹底茫然了:“誰要自殺了?吃安眠藥就自殺了啊?”
所有的人都朝我看過來,表怪異。我手上還在打著奇怪的點滴,然后一個醫生走過來很輕松地說了一句:“還好沒洗胃,我也覺得沒事,收拾收拾走吧。”
小護士“唉”了長長地一聲:“那怎麼喊半天都不醒?”
我瞪:“你看看有人三天沒睡覺,然后吃了兩顆安眠藥的一時半會能醒過來嗎?”
“你干嗎三天不睡覺?”小護士表變得和多了,幫我拔掉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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