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那就看你和他的分到……

“給了我, 就是我的了。”

陸執方理所當然。

馥梨想起來，是去楊柳村神月教集會那次，走時給陸執方角跡的, “怎麽還沒有扔？”對著月仔細看, 也沒有過留下難以洗淨的痕跡。

“好好的, 為何要扔？”

肩頭一松，陸執方已恢複了力氣, 從手中走那帕子，慢慢塞袖中, “先回客棧。”

快步跟上, 兩人拐出暗巷來到長街之上, 吉城夜市繁華, 商鋪燈籠的暖罩在陸執方眉梢，方才全然沒有的臉已變得正常。

唯有幾縷額發著, 洩他方才的虛弱。

“回去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馥梨側過頭去端詳，“世子還覺著哪裏不舒服嗎？”

“先把獄裏的大夫撈出來比較要。”

游介然就在客棧上房抻長了脖子等，等著的時候沒閑著，面前的桌上堆了小山似的瓜子皮、桃碎、核桃殼。

“回來了？如何？聞神醫還活著嗎？”

“還活著, 神瞧著不太好，還是要趕救出來。”馥梨不想陸執方講話耗氣, 給他倒了杯茶，將牢獄裏所見所聞複述了一遍，生怕掉了一點細節，講完對上陸執方微妙的眼神。

“婢子是有哪裏說的嗎？”

“沒有。”

陸執方抿了一口溫茶, 想的卻是記憶力不錯，竟講得分毫不差，有詳有略。

游介然聽完了複述, “被毒死的啊，那好辦啊，應該有征兆，趁著還在停靈未下葬，府仵作來解剖驗，不就真相大白了？”

馥梨搖搖頭，“聞大夫說，他被抓走時辯解過，說嚴家公子嚴學海青紫，是被下毒亡的，嚴家卻說嚴學海久病無醫，早面無人，聞大夫是想逃避責任，隨口胡謅的。眼下已下了棺，嚴家人怕是不會同意仵作來驗的。”

游介然郁悶地吸了一口氣。

“那怎麽著？我們先斬後奏？等嚴家把下葬再掘墳出來驗，真證明是中毒了他們也不能如何，不過聽起來好像有點缺德……”

他對上馥梨微妙的神，又去看陸執方。

陸執方面無表給他複述《大曄律例》：“凡有無故破損他人墳塋、者，輕則笞二十，重則杖五十，賠償所有陪葬、墳塋修繕、家族宗族的損失。”

游介然蔫下去：“上門驗不行，驗也不行，難道等嚴家人腦子那筋轉過來，自己上府去請求驗？他家可忙著下葬儀程，連擡棺出城的時辰時刻都按吉兇算準了，要守城衛兵提前清場放行。”

游介然吊唁一趟，差點沒被嚴家一道道繁文縟節累死，難怪是排隊都排了大半日，“我就從沒見過嚴家這麽迷信的，不愧是欽天監，神神叨叨的。”

“游公子，他家真的很迷信嗎？”

“吊唁那日有賓客穿了一墨藍的百暗紋袍，那嚴家管事說上頭的蛇紋和他家公子生肖犯沖，為他準備了一新素袍，他換了裳再進來靈堂。”

游介然繪聲繪地給舉例。

“你說，是不是很迷信？”

馥梨點頭：“你說得對！”

陸執方對上馥梨亮晶晶，若有所思的神，不勾一笑，正要接話，被游介然打岔：“陸九陵，你能不能認真些，我們在商量，要眉來眼去……”

游介然鞋尖被人重重碾了一下。

馥梨聽見他痛哼一聲：“游公子，你怎麽了？”

游介然倒了口冷氣：“無事，小梨子繼續說你的想法，很迷信，然後怎麽了？”

“戲臺子上不都是這麽演的嗎？有冤屈的冤魂是要等到真兇被懲罰了，才能安息下葬的，不然……”

馥梨頓了頓，聽到陸執方補全了的話。

“不然就會有各種怪力神。”

陸執方稍一思忖，“嚴學海人不如其名，是沉醉聲犬馬的膏梁紈袴，院裏小妾就三四個，在秦樓楚館還有很多紅知己。這是個好用的幌子。”

幾人合計好細枝末節，轉眼已是夜深。

陸執方起離去，察覺大半日綴著的小尾沒跟上來，小姑娘停在原地，指一指那堆游介然弄出來的零碎果皮殼子，“世子爺，婢子替游公子把桌面收拾幹淨了就走。”

“游家有仆人，用不著你。”

“對啊……”

游介然想附和，見馥梨背對著陸執方，沖他輕輕眨眼睛，遂改了口：“小梨子勤快些怎麽了，我樂意讓收拾。收拾好了給賞錢，小爺不白白使喚人。”

等陸執方走遠了，他努努下。

“說吧，特意留下來作甚？”

馥梨彎了彎眼：“婢子聽聞，游公子同世子自小悉，對他最了解不過。有事想問問。”

“那你是找對人了，我連他小時候的糗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想聽哪些？想打探他喜好吧？”

游介然心裏有了猜測，不料馥梨搖了搖頭。

“婢子今日同世子去府衙大牢看聞大夫，出來時見世子滿額冷汗，發白，緩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游公子可知道是什麽緣故？”

游介然吊兒郎當的神收了，邊總是噙著的那抹笑也去，眸銳利起來，盯著看。

“小梨子，你是以什麽立場來問我這個問題？”

馥梨沒聽懂，眼眸清淩淩的，滿是困茫然。

游介然換了個問法：“你為何關心這個？”

“世子爺是靜思閣主子，我在他邊當差，想來多了解一些他的忌喜好，日後好知道應對辦法。”

馥梨眼前浮現月下那張清雋而虛弱的面容。

陸執方從進地牢裏就很不適了，是勉強忍著，從頭到尾細細地詢問聞大夫在嚴家的種種細節。

游介然神緩了緩。

“聞大夫在的牢房，是怎麽樣的？”

“很昏暗 ，四面無窗，人在裏面手不見五指。”馥梨描述了一番。

“九陵不喜歡那種地方。”

“可是……沒有人會喜歡那種地方。”馥梨想了想認真道：“世子看起來像是……很恐懼。”

游介然靜靜看著時而單純懵懂，時而如小敏銳的小婢。他知道九陵有幾分喜歡甚至是寵溺，但這幾分在哪裏，他沒有去探究。

人人都有弱點，而有些人的弱點，必須藏起來。

否則就會為被攻訐的致命之。

“小梨子，你老實說，九陵對你如何？”

“世子待婢子很好，”馥梨輕聲道，卻避開了他的目，“待靜思閣的人都很好，是個好主子。”

游介然點頭：“九陵護短的，凡是被他認可的人跟著他，都不會吃虧。你要是覺得恩，就倒過來，護一護他。今日之事，只當不見、不知、不問。”

馥梨躊躇著同他確認：“那往後再發生的時候，婢子該怎麽辦？也當作沒看見嗎？”

“那就看你和他的主仆分到哪兒了。”

游介然語焉不詳，指頭真的點點桌上那堆零狗碎，“好了，幫我收拾幹淨吧，往後還有得忙呢。”

嚴家白事辦了三日。

嚴學海正妻秦菀玉就在靈堂跪了三日，膝頭早已麻木僵。這日暮漸起，子不住疲憊，歪頭在邊睡著了，喚來娘，把人抱回屋子裏去。

“已是最後一日了，吊唁賓客了許多，述兒回去無妨。今夜我獨自守靈就。”

“夫人也當心子。”娘抱著子走了。

秦菀玉木然地給稀稀落落來的賓客回禮磕頭。

嚴家人信這些，連叩首的方位、角度都有規定，不過三日，盈白淨的臉上眼可見地瘦了一圈。

送走了最後一撥人，料想這日就算結束了。

耳邊忽而響起了一陣細碎腳步聲，一群裹著披風的年輕郎款款而來，按規矩繞過布陣，淨手點香，本該留下白金與秦菀玉對拜，為首一人哀哀絕，忽而大聲恫哭，撲向了靈堂安放的那座金楠木棺。

“嚴郎啊嗚嗚……嚴郎，你就這麽去了，瀅瀅想得好苦啊！你還那麽年輕嗚嗚嗚……”

郎一撲，後幾人跟著嚶嚶哭泣起來。

“我得了嚴郎托夢，說他死得冤枉，真兇另有其人，還在逍遙法外……”

“我也是，嚴郎在夢中七竅流，好不甘心。”

一衆郎如白鴿歸巢，稀稀落落把棺材圍攏起來。秦菀玉愣了半晌，辨認出這是嚴學海在秀春樓的相好陳瀅瀅，還有崔茜。嚴學海幹過些往家裏帶勾欄子的荒唐事，是以都認得。

剩餘幾人裏，有些眼，有些眼生。

倒真是好誼，人都死了還顧念舊，群結隊來登門吊唁。秦菀玉氣得聲音都發，看向靈堂原本預備散去的仆役：“愣著幹嘛？還不將人請出去！”

仆役們回神去抓，郎們的鬥篷在拉扯中掀開，出薄如紗的，若若現的玉臂，齊的襦，人無從下手。郎們尖起來，“俗話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嚴郎骨未寒，你們竟敢對他的人手腳，何統！嚴郎，你在天有靈可要看看啊！”

好一群恬不知恥的子！

秦菀玉沉著臉找來仆婦，要把人通通趕走。

陳瀅瀅眼神瞟向某，忽而整理好了鬥篷，示意一衆郎停下來。“夫人既不歡迎我們，我們便走。本也是見嚴郎托夢，心裏不安才來送他最後一程。”

一群郎腳下生風，逃也似地離開了靈堂。

秦菀玉冷冷看著那完好無損的金楠木棺，吐出一口濁氣，這男人生前不給安生，死後還能折騰。

陳瀅瀅領著衆人往繡春樓走。

鬥篷飄飄，白裊裊的隊伍中，綴在最末的小影在某個路口沒跟上，轉了長街一角停駐的馬車裏。車有個取暖的小熏爐，車簾挑開一半氣，還是將裏頭熏得暖烘烘的。

馥梨一坐進去，就覺得熱，解了鬥篷。

陸執方淡然詢問的聲音不期然響起來。

“事都辦好了？沒有被發現？”

“……沒有。”

車門極快地一開一合，他躬進來，坐定了目才同的對上，被凝似的雪晃得愣神了一瞬。

馥梨鬥篷已褪下來，攥在手裏，要立刻在他面前套上又覺得刻意，“嚴學海夫人在盯陳娘子看，應該沒有留意我的小作。曾青都撒在該撒的地方了。”

“怎麽穿這樣？”

“陳娘子給的裳，說們的都這樣……”

上忽而一暖，是陸執方解了自己大氅往上罩，“接下來的事，給荊芥。”

“世子爺，荊芥要怎麽點燃這些末？”

“用這個。”

陸執方從隨帶的火折子裏倒出一點黑灰在指尖撚，馥梨見他指尖冒出一縷白煙，再大一點就能出火來。“用硫磺、木炭等易燃之做微小彈丸，他功夫好，自有辦法通過彈，出火來。”

好奇地去火折子，手臂從鶴氅出，縐紗水袖如煙似霧，一截白潤的皓腕就這麽到他眼前。

陸執方一下將火折子挪遠。

“回去，回去再給你看。”

長夜冷寂，半開的窗扉外是孤月稀星。

秦菀玉耐心地守著最後這一夜，明日下葬，一切就塵埃落定了。轉眼，去看放嚴學海靈牌的祭臺，忽地一陣風吹來，那幾盞燭火快要熄滅。

淡聲吩咐：“去給大爺護一護香燭。”

“是。”

一同守夜的仆役連忙去，還未到火折子，眼前什麽霧霧蒙蒙的東西晃過，燭火驟然大亮起來。

有什麽不對。

仆役們錯愕地睜大眼，不敢置信地喚秦菀玉。

“夫人，夫人快看……”

“靈堂之上，不得大呼小。”

秦菀玉懨懨地訓斥，擡眼驚恐地看見祭臺的燭火燃起幽幽青綠，瑩瑩似冷翠，發出滲人的。耳邊有“刺啦”一聲響起，棺木停放的鐵架邊緣也亮起同樣的綠焰。駭然大驚，命令道：“還不趕快滅火！”

仆役們遲疑，聯想到花樓郎們來吊唁說的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一個意思：這可是鬼火啊，誰敢去滅。

秦菀玉咬牙，抄起一旁給賓客們淨手的銅盆，將水嘩啦潑到了架子上，仆役們見帶頭，怕被責罰，三三兩兩跟著滅火，火很快熄滅了。

祭臺燭火的綠沒亮多久，也滅了。

回想起來還頭皮發麻，幽綠焰火一朵一朵，連不火海，倒像是路邊隨開的野花，界的路邊。

靈堂陷昏暗，只有稀薄月華。

秦菀玉深深吸了一口氣，“明日是夫君土為安的大日子，我不希有任何事攪擾，今夜靈堂之事，你們要是敢往外洩一個字，我就……”

“就如何？”

一道老邁的聲音接過了的話。

秦菀玉倉惶回頭，嚴家二老爺就站在靈堂之外，拄著拐杖，手背青筋攥得繃起，不知已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