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替夫討公道

第五十七章

頭一次見辛公子, 韓千君便知道他是個很幹淨的人，腳上的一雙布鞋一塵不染，而韓國公此時正一臉鼻涕眼淚, 韓千君生怕他被辛澤淵當衆推開。

但辛公子是個有涵養的人，沒去推韓國公, 在韓國公松開他時, 還心地遞上了一方絹帕。

韓國公愣了愣，似乎這才想起自己的模樣有些不妥, 背過完了眼淚，又“噗嗤噗嗤”幾聲擰幹淨鼻涕，然後把那方前婿給的絹帕塞進了盔甲, 大抵也知道髒了不好再還回去。

除了國公爺，韓二公子和二也來了。

走了一趟回來, 再見到親人, 便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珍視, 韓千君上前挨個擁抱, “二兄, 二嫂...”

見到妹曾經飽滿的臉頰越來越消瘦，韓二公子心疼地道：“看來了不罪...等老三回來，再找他算賬。”

他膽子不小, 竟敢一聲不吭把人帶出去, 兆昌那地方有多貧瘠, 他不知道？

原本都以為是出去心裏苦，想出去散散心，是以，國公爺也沒派人把追回來，誰也沒料到, 曾經在罐子裏長大，從未吃過苦頭的姑娘，能在那等地方一住便是一年，若非辛公子前去，只怕還不打算回來...

“三兄拐個人可不容易，力大到都開始做噩夢了，二兄可別再嚇唬他。”松開他，韓千君笑了笑，“兆昌好。”

兆昌好不好二公子不知道，但見臉上的笑容，便知道終于活了過來。

長安發生的事，韓家的人昨日便都知道了，得知在船上掛上了韓家旗幟，公然與薛家的戰船開戰，個個都抹了一把冷汗，這哪裏是個姑娘，比男子還大膽，可再一想，這才是國公爺并著三位哥哥，慣出來的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娘子。

人平安回來了就好，知道會陪著辛公子進宮，二公子沒耽擱，看了一眼旁的二，神神又驕傲地同韓千君道：“等你進宮回來，二兄和你二嫂送一份禮給你。”

二面一臊，含笑點頭。

韓千君不知道是什麽，沒客氣，“好啊，等著我回來。”

自己的寶貝兒和有可能還會再為現任婿的前婿，剛從戰火裏逃出來，國公爺說什麽也不放心再讓他們單獨去見皇帝，非要護送他們一道進宮。

薛家不惜用戰船來對付辛澤淵，國公爺雖不清楚，但也知道這回他帶回來的那位姑娘，至關重要。

一年多沒見到兒，舍不得分開一點。前婿也一樣，當初為了救他出來，把命都搭了進去，等他被放出來時，前婿已被關了大牢，再也沒有見過他，如今人回來了，也有好多話要說，韓國公把倆人都拉到了自己的馬車上坐著。

一上馬車，國公爺的目便在對面兩人上來回打探，看誰都喜歡，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啊，這要是兩人了親，都是他家裏的人該有多好。

可惜了。

辛公子出事後，對于兩人的婚事該怎麽辦，韓國公也曾問過韓千君，“你要是喜歡，父親就陪著你一塊兒等，你放心，父親一定幫你把他接回來。”

是怎麽回答他的？韓國公至今還記得看著自己時臉上滿是悲痛和絕，問他道：“父親覺得，我們還有臉去找他嗎？”

沒臉。

可還是會憾，韓國公惋惜地道：“是我韓覓沒福氣，這麽好的婿...”

韓國公對辛澤淵一直心懷愧疚，如今見人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難忍激，這些話他早就想說了，“辛家為我韓家所做的一切，我韓覓銘記在心...辛公子放心，即便做不我韓覓的婿，我韓覓也會把你當親兒子。”

韓千君：......

什麽親兒子，他兒子還不夠多？

到韓千君瞪過來的目，韓國公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以為是怪自己占了辛公子便宜，換了個說辭，“往後辛公子有任何需要，我韓家絕不會袖手旁觀。”

辛澤淵態度謙卑，“辛某所為皆出自于本心，所求之事乃畢生抱負，與旁人無關，也與韓家無關，還國公爺不必再介懷。”

那麽大的犧牲，沒有半句怨言，連話都說得這麽好聽，韓國公愈發覺得錯過了太多，也不知道這位前婿將來要找個什麽樣的小娘子。

把京城但凡有點名氣的世家都想了一遍，韓國公也沒有找到一個能比得過他家千君的小娘子。要不改日還是厚著臉皮問問，介不介意韓家曾利用了他，不介意的話，辛韓兩家還能不能再續前緣？

他保證把他當親兒子看待。

正想著，見韓千君埋頭在荷包裏翻找，關心地問道：“怎麽了？”

“脂...”馬上就要進宮了，得描一下妝容。

不就是個脂，國公爺正讓車夫停車，讓人速速送些胭脂水來，便見坐在旁的辛公子從袖筒掏出了一個的小瓷瓶，遞給了。

韓千君極為自然地接過來，也沒道謝，轉過用完後，又遞回給了辛澤淵。

辛澤淵一句話沒說，重新塞進了自己的袖筒。

韓國公的目一來一回狐疑地盯著兩人的作。

什麽意思？

這只是開始，他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

等一行人到了宮中，韓千君便寸步不離地跟在辛澤淵後，辛澤淵跪，跟著跪，辛澤淵拜，也跟著拜。

昭德皇後招手讓過去坐，韓千君拒絕了，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辛澤淵旁，又不失禮貌地問候道：“姑母子可好？”

先前在宮中，昭德皇後曾無數次糾正禮儀，斥責不懂規矩，可如今見突然懂得規矩來了，心頭又有些酸，問道：“兆昌冷不冷？”

“冷。”韓千君回道，“比京城還冷，三兄去了後，教會了百姓做暖炕，凍死的人倒是比往年了許多。”

嗓音不徐不疾，也不悲苦，像是尋常的閑聊，可任誰聽了都會聯想到寒冬中百姓的艱苦，還有韓家三公子的努力。

今日在座的人都不是外人，昭德皇後、皇帝、韓國公、辛澤淵、韓千君。

要真論起親來，都是一家人。若是換做往日，這丫頭片子必然已經撲進懷裏，連連苦，再替他三兄請求，求早些把人調回京城。

昭德皇後曾同道：“就算是親人，也不能由著子來，我雖是韓家的人，可也是這大周朝的皇後，平日裏舌頭和牙齒相安無事，你好我也好，一旦咬上了，咱們該站誰的哪兒？是站理...所以啊，撒沒有用，要學會替自己往後鋪路。”

在宮中學了一年都沒學會，親經歷過一場悲痛後，一切就都懂了。

從上回辛澤淵出事，進宮跪過自己後，昭德皇後便知道心裏已有了芥，不會再像從前那般沒心沒肺地依偎在懷裏，求著去滿足各種要求。

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失落，昭德皇後笑道：“你三兄自來腦子活泛，這回能為百姓做點事，是他的福分。”

韓千君點頭，“姑母說的是，三兄也是如此想的。”

而面對皇帝，雖說三人彼此都知道皇帝就是的親表哥，但韓千君對他的態度，并沒有任何不同，除了最初的問安之外，韓千君沒再與他多說一句，目也沒往他上多看一眼。

寒暄完便是正事了。

皇帝原本只召見了辛澤淵，但韓千君也跟了過來，進來的理由，“陛下要的人，在我手上。”

皇帝只好把人放進來。

一進來，韓國公又強行闖，“要不是機靈，人早死在長安了，為父親，我還能見再次險境？陛下有何問題，來問我！”

這話說出來，是差明說他皇帝要害他的兒。于是，就了如今的局面，了一屋子的人。

知道他們不會回避，皇帝便讓辛澤淵把人帶進來。

很快楊風拽著鶯兒的胳膊走了進來。與其說拽，不如說是攙扶，鶯兒兩條已經嚇得站不穩了。

從小便跟著母親在花樓長大，最怕的便是前來耍橫的差，後來花樓被京城裏的差一把火燒了，更怕了。再遇到薛家的戰船，雪上加霜。

驚魂未定，又來京城見到了皇帝，人癱在辛澤淵旁，抖地同上位的皇帝行禮，“奴...”奴了半天，也沒把舌頭捋直。

韓千君輕聲道：“鶯兒。”

鶯兒猶如見到了救星，轉過頭來哭著道：“娘子，娘子救救奴，奴害怕...”

韓千君起，上前一道跪在了鶯兒辛澤淵之間，安道：“別怕，有我和辛公子在，鶯兒不會有事。”

說完轉頭看向皇帝，“鶯兒是我的婢，膽子小，不起驚嚇，陛下有何要問的話，臣會替陛下問。”

今日見昭德皇後和皇帝一道出現，韓千君便猜到太上皇應該已得知皇帝的份，兩人沒打算再演下去，畢竟接下來鶯兒所要證實的這一切，對宣安皇後所生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來說，一點都不利。

但想從這兒拿到證詞，得先給想要的東西。

韓千君道：“陛下或許還不知道，在辛公子找上鶯兒時，臣已與相識，萍水相逢，臣不過是幫說了一句公道話，便信我，願意跟隨我，即便對外面的世界很恐懼，可臣開口了，還是跟著來了。”

“父親兒時曾教導于我，說人與人相，的是心。你了心對方才會真誠相待，但父親沒有告訴我，還有一種況，我即便不用心，只要出現的時候對了，正好出現在對方深困境之時，只需要一句話，便能讓對方豁出去命，為我賣命。”

韓千君道：“臣想，這應該就是世人所說的‘恩’”

“後來，臣發現還有一類人，你什麽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一個份，他們便能為了你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這一類人就是我們的父母。”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臣這樣幸運，有一對萬事包容子，無論你做錯了什麽，他們都不會真正記恨你的父母，萬幸，除了父母之外，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會無怨無悔地替你賣命，他便是先祖們所說的，‘一日為師，終為父’。”

偌大的殿堂，只有一個人的嗓音。

最初韓國公還以為在替那位鶯兒的姑娘說話，漸漸地便發現了不對勁。

不僅他聽出來了，昭德皇後、皇帝，辛澤淵都聽出來了。

辛澤淵知道今日陪他一道前來，是想為他討回公道。于他而言，他并不覺得自己委屈，這條路是他選擇的，不怨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對不起他。

可當那句“一日為師，終為父’說出來後，辛澤淵的心卻像被什麽東西慢慢地纏繞上來，悶得發。

韓千君繼續道：“臣沒做過別人的先生，但做過師娘，在我先前的認知，為人師者當是手執戒尺，威風赫赫，令所有學子都聞風喪膽。可後來我才發覺，臣看到的只是表面，為人先生者，需要言傳教，自要正。是以，他們一條道走到黑，哪怕家族為此遭來了厄運，也要守住曾經教給學子的那句，“一日為師，終為父’”

韓千君咽了咽嚨，又道：“臣兒時也拜過先生，以為師生乃銀貨兩訖的關系，可我那二十個學子，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告訴我，不是的，為人學子可以為了先生豁出去命，理由也是這句，“一日為師，終為父’。”

“陛下，辛太傅為人師者，他做到了。”在他危難之時，與他一道共進退，在他需要之時，不惜用自己家族的命數，用自己親孫子的命，托起他坐回了屬于他的位置。

接下來該到為學生的陛下了。

韓千君擡頭看向皇帝，問道：“辛太傅一生大起兩回，大落兩回，皆是為了陛下，如今已有七十高壽，陛下覺得，他有沒有資格安晚年，配不配得上一龍頭杖。”

龍頭仗，上打昏君，下打佞。

辛家再也經不起他的利用，應該得到他們應有的安穩。

——

韓國公坐在一側，愣愣地看著跪在那，子得筆直的姑娘，不覺已淚流滿面。

欣姑娘長大了，可又忍不住心酸，長是長大了，卻長到別人家去了，知道替未來的夫家鳴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