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金紫恢弘的大殿中滿了人。皇城宗室貴戚, 文武重臣,聽著外頭接連不斷的兵戈之聲,局促惶遽, 心有戚戚。
陳篤穿過人, 撣去上寒氣,躬進偏殿暖閣。
太極殿的暖閣里,靜好祥和, 與外頭的腥和驚恐隔絕開來。
鎏金首香爐噴吐出裊裊煙氣, 經此一夜燃燒, 龍涎香息已淡了許多。
華麗的瓔珞珠簾里, 一雙素手毫無環佩, 虎口懸有一串紫檀佛珠,將簾子開一道隙,打開香爐玉蓋, 放一團新的香片。
收手回簾后,雪白的懷袖帶過一幽長的香息, 一手佛珠,一手捻著一顆黑子,稍稍一頓,在棋子布的棋盤上落下。
皇帝和貴妃對弈一夜,無人敢打擾。陳篤前來回稟消息,也在珠簾外靜候,凝神等著皇帝傳喚。
他低垂的余里映著那一道皎白如月的影。
李貴妃宮十余載,綠鬢朱,白勝雪,舉手投足,形儀容止,挑不出一錯來,盡是世家貴的典范。
清雋秀麗的眉宇之間,掩著一雷電一般的銳氣,又凝著長久不散的云翳。
“能和朕夤夜手談的,也就你了。”皇帝下了一顆白子,道,“竟一夜不分勝負。”
“這些年,是朕冷落你了。”
陳篤心中暗想,一個時辰前,軍中郎將陳戍以抓捕逆賊,護衛皇城為名,突如其來帶兵圍了宮門,陛下卻一直在此氣定神閑地與貴妃對弈。
自從名不見經傳的陳家雄起,陛下已是多年不曾與貴妃對弈了。
朝中局勢瞬息萬變。自從顧家隨著大將軍北去而蟄伏,沈氏也隨著先皇后崩逝而沒落,前朝后宮,只剩李家和陳家在對壘。
陳家是陛下一手提拔,圣眷正濃,傳聞二皇子下月就要立為太子,誰知陳家今日會自掘墳墓。
陳篤未及細思,皇帝的目已掃向那一瓶未的鴆酒。陳篤會意,上前稟道:
“大將軍留了函。”
大將軍在永樂宮門口見了函之后,帶著一雷霆之怒奔走,宮門外便起兵戈,兩軍戰,直至天明。
只一手函,就引得大將軍親自出馬,收服叛軍。皇帝這一手棋,果真妙極。
“陛下,臣妾認輸了。”
珠簾后傳來李貴妃一聲婉轉輕笑。
“陛下以一人治天下,以天下為棋局。臣妾不過班門弄斧。”
李棲竹捻著佛珠,將手中的黑子投白玉甕中,也掃了一眼那本是賜予大將軍的鴆酒。
“臣妾賀陛下知人善用,錙銖不費,兵不刃,擒得逆賊。”
郎冷白面上笑意盈盈,無人所見之,冰冷角似有似無的譏諷,并無惜敗之。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侍高的稟告,微微帶著音:
“大將軍,到。”
“鐺鐺——”將士刀劍齊鳴,軍士們的鐵靴踏在太極殿琉璃宮磚上的步伐,猶如且沉的鼓點。
十年不見的大將軍,淵渟岳峙,一鐵甲崢嶸,一手懷抱兜鍪,紅纓如,另一手提著一個垂死的軍士。
一人的氣勢便蓋過了殿中所有文臣武將。
看到他手里的叛軍賊首陳戍,太極殿兩側的朝臣既是暗自舒了一口氣,又不住心頭發涼。
大將軍殺了太多人,極盛之時,死在他手里的文臣武將不在數。
隨大將軍舉步,兩側集的百都不由自主為他讓出道來。方才命懸一線的所有人,拜高踩低,刻意忘卻前日大將軍癡先皇后的軼聞,朝他行禮道:
“大將軍拱衛皇城勞苦功高。”“大將軍辛苦了。”
“咣當——”一聲,碾碎了所有阿諛。
大將軍手臂一揚,將手里提著的陳戍扔進殿里,頭顱撞翻了首香爐,蒙蒙灰燼灑了滿地。
所有人剎那噤聲。
接著就是一聲“陛下駕到——”
暖閣里的皇帝緩步走太極殿中,坐在了金鑾座之上,在渺渺眾生之中,與底下那道姿遙遙對。
姿高俊清瘦,到底天家威嚴。群臣倒伏下去,山呼萬歲。
顧昔不卸甲不收刀,不趨不拜,徑自拱手道:
“臣顧昔,救駕來遲。”
“叛軍賊首陳戍,帶一千軍圍困中,圖謀大逆,臣率京畿二衛,合力擒拿,其余謀逆軍,皆已就地伏法。”
群臣倒吸一口涼氣,大將軍在無詔的況下,擅自帶領京畿的顧家親兵,將叛軍一一誅殺。雖救駕有功,但還真是一點余地都未給皇帝留下。
若此時大將軍領著這些戰之后士氣大漲的親兵,更進一步……沒有人敢細想下去。此時,此地,大將軍是救星,亦是危機。
皇帝眸中映著冰冷的微芒,漠然揮袖道:
“將庶人陳戍,押下去。”
“且慢。”
這一聲令人心驚膽寒,所有人等著他接下來的作。
顧昔立在宮燈投下的暗影里,一都不進他的眼眸:
“除卻謀大逆之罪,陳戍、陳妃,十年前涉嫌謀害先皇后。今日,既三司在場,我來親審,諸位皆為見證。”
朝堂上眾人面如菜,本以為叛軍已除,命之憂已解,卻不曾想方出狼窩,又虎口。
天子面前,大將軍這是要挾持百于此,徹查天子按下十年不表的先皇后舊案,親自揭開天子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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