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醒來,已是在這紙糊的喜轎之中。
猩紅的轎子在無邊的夜中乘風而行,就像是被鬼差領著, 走鬼道,下地府。
顧虞郎干脆閉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 乍現一道明亮燭濛濛覆在眼瞼。
他睡眼惺忪,以為已至地府,卻不見黑白無常,亦不見閻羅判。倒像是大魏的中軍帳中。
燭火幢幢,一道頎長的側影立在帳中輿圖前,面容冷峻。他旁的太師椅上,斜倚著另一道纖影,微微俯,兩指銜著兩張紙,像是在聽底下人稟告。
顧虞郎瞪大了眼看過去。只見底下是四個青灰的小鬼,低頭哈腰,各自領走了手中兩張黃澄澄的紙錢,然后鉆地底不見了。
“顧九,紙錢不夠了。”那聲嗔道。
將軍帳中何曾有了人?
顧虞郎差點又嚇昏過去,一只勁臂已將他從地上拎起來。
一燭火倏然滅了,他了眼,只見太師椅上空空,那個男人正靜靜看著他。
隴山衛這兩位將軍,長相頗有差異,氣質也全然不同。
顧虞郎哆嗦一下,漸漸清醒過來,死命抓住男人的手,大聲道:
“九郎!我、我好像看見大郎了。”
……
秦昭賀毅連夜趕至駐扎在崤山北的大魏軍軍營。
此地甲兵巡邏,火杖通明。二人縱馬進營地轅門,由甲兵領至中軍帳前。
賀三郎心細四觀,不暗自犯嘀咕,不知此軍統帥為何,治軍嚴謹,頗有氣勢。
他一看到正中太師椅上的沈今鸞,他便將顧慮拋之腦后,眉開眼笑:
“十一!”
果然是皇后娘娘,一呼百應,氣派得很。
卻見旁依舊立著那個名喚“顧九”的侍衛,仗刀而立,俊面冷冽,頗有幾分不善。
賀三郎輕嗤一聲,照常將懷里摘來的一朵春山桃放在的掌心,向,眉眼俱笑。
沈今鸞漫不經心捻著花,問起二人久在北狄,可曾見過公主帳中的男人。
秦昭回道:
“據我多年所知,公主大帳里沒有別的男人了,只有那位名’厄’的駙馬爺。”
“這個駙馬爺,倒是十分古怪,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說起來,要不是他和公主親,北狄大赦天下,我們當年盜尸骨,早就被斬首了。”
賀毅道:
“我聽一位侍說起過,公主駙馬二人非常恩。因為駙馬修佛,還真了很多殺戮。”
“尋常人都進不了駙馬那帳子,尤其,是子。那座帳子守衛異常森嚴,都是公主親衛。”
青年人樣貌好姿健,能去到牙帳有頭有臉的侍前干活,因此聽到過普通俘虜聽不到的閑言碎語。
可他一說完,卻見那顧九的面變了,一雙眼眸黑得嚇人。
雖臉上看不出喜怒,但同為軍人,賀三郎能他上掩不住的凜凜殺意。
待他依依不舍走出帳子的時候,還時不時回帳中。
他的十一和那顧九一直在低語,他聽不得的悄悄話。
說話間,那顧九竟還以下犯上,一只手臂環在太師椅背后,看起來像是摟著十一的肩頭。
另一只手,撐在案上的輿圖邊,還順手拂開了他帶來的那一朵春山桃。
不知是有意無意。
賀三郎撓撓頭,追上疾步離去的秦昭,悶聲道:
“秦二哥,你覺不覺得這顧九有古怪?這樣好的手,怎麼只會是一個侍衛?”
秦昭面不怎麼好看,低聲音道:
“我剛剛看到,帳外的兵有的穿著麒麟甲。這里,有顧家的人。”
“顧辭山那個卑鄙小人,殺了將軍。”他臉繃,喃喃道,“將軍對我恩重如山。我就算死,也要為他報仇。”
……
中軍帳里,燭火靜靜燃燒。
顧昔沉默,瘦長有力的五指在輿圖上流叩。
沈今鸞看不他的心思,試探道:
“難不,顧家大郎果真一直就在北狄軍中,做了北狄人的駙馬了?”
手指蘸了蘸水,握起男人一只食指,在案上一筆一劃,皮挲,寫下了一個“顧”字。
而后,將右半邊抹去,只剩一個“厄”字。
水漬隨風散去,案上一雙糾纏的手指松開。
“厄者,困也。”
顧昔起眼皮,道:
“娘娘想說什麼?”
沈今鸞點點頭,道:
“顧辭山化名厄,為駙馬,卻不住牙帳,一直困在守衛森嚴的飛鴟營。依我看,他定是被迫了明河公主的俘虜了。”
畢竟當年在京都誰人不知,顧家大郎風姿俊逸,生得極,差點還被先帝點了探花。
顧昔抬起臉,道:
“隴山顧家,從來沒有投降的主將。”
沈今鸞看著他冰冷的神,猶為不安。
一直記著派兵殺的那一夜,顧昔說“要親手砍下他的頭顱”。
當年云州大敗,顧辭山應是了解的唯一活著的人了。
無論如何,顧辭山還不能死。
“而今之計,唯有將他帶來,當面對質。”
沈今鸞道:
“鐵勒鳶的飛鴟營守衛森嚴,你派再多的人也是枉然,不如我親自帶著那幾個小鬼再去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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