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尸，較為完好，頭骨骸尚全。

沈今鸞想起鐵勒騰臨死前的言，否認了殺害他父兄的罪孽。的目朝一旁的趙羨示意。

趙羨走過去，立在尸骨面前，朝著桃木劍噴了一口咒水，在半空劍舞一陣，卷起地面枯葉重重。

俄而，他停了下來，搖了搖頭，神哀戚，對沈今鸞道：

“令尊生前，是與千萬人戰而死。這樣的魂魄，死后必是立刻魂飛魄散，無法再回了。”

“貴人節哀，請恕小道無能為力。”

沈今鸞無聲垂淚兩行，森然麻木的面容卻一喜怒都看不見。

眾人看著尸骨，倒吸一口涼氣，目中流無邊痛。

此尸是萬箭穿心而死。每一骨架，肋下骨頭都可見磨損。鋒利的箭鏃深深刺骨，留下了十五年泥掩土埋都無法磨滅的印記。

刺向他的每一箭，都是要致死來的，如同有深仇大恨。

沈今鸞咬了，若非的手被顧昔的紅線牽引，幾乎要站不穩。

“唯有戰死之人，尸骨才會如此。”顧昔道。

“你們看清楚了，”沈今鸞哽咽一聲，放聲道，“我阿爹，是力戰而死。”

從當時蕓娘口中得知，云州眾人對帶兵不歸的沈楔頗有微詞，謠言甚囂塵上，說他帶著北疆軍叛逃。

今日，這冤屈算是撥云見日，得見一分明。

“我去殺牙帳那些北狄人，為沈老將軍報仇！”賀三郎紅了眼，猛地提刀，被秦昭等人勸下。

眾人目眥裂，雖知北狄人殘忍無度，卻不想今日親眼所見，竟是如此目驚心。

沈今鸞別過頭，拭去眼中奪眶而出的淚花，克制著恢復了威儀，凜聲道：

“下一。”

第二尸骨，沒有頭骨。

秦昭目一，雙手抖，俯下來，從一片骸中撿起一角殘片。

“這盔甲……”他眼含熱淚，跪倒在尸骨前，“這是，將軍。”

重見天日的骸骨被風中吹去幾許塵土，出青白的骨，腐化經年，不辨形狀。

沈今鸞看見沈霆川的尸骨，眼底騰起，道：

“秦昭，你是我大哥的副將，你來說，我大哥到底有沒有開城投降？”

秦昭一咬牙，深深地著火里的，道：

“十一娘，你不知道，當時我們已經彈盡糧絕了，用來擊敵人的箭都是只有一半長的斷箭。將軍把他最心的一匹汗寶馬都殺了，為了讓我們守城的將士能吃飽。可是，還是撐不到啊……”

“沒有人來援，我們孤苦無依，死死守了十日，烽火也燃了十日，一直沒有等到沈老將軍，也沒等到援軍。”

“我記得第十一日，將軍夜里一個人出了城，照常撿了地上的箭矢回來來守城，我看著他一個人在城樓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我再見到將軍的時候，他已是被北狄人砍了頭，懸尸城樓了……”

語罷，顧昔手中點燃的犀角蠟燭忽然晃一下，變得明滅不定。

趙羨捻了一個口訣，閉雙眼，口中念念有詞，他再睜眼時，地面忽然揚起一陣一陣的風，大有摧山裂海之氣。

這一尸骸旁的塵土忽然如漣漪般散開來，一道幽從骨之中噴薄而出。

圍在尸骨旁的幾人頭皮發麻，連連后退了好幾步。

幽之中，一道高大修長的影漸漸浮現出來，像是一個材英武的男人，脖頸上空空，沒有頭顱。

沈今鸞目不轉睛地盯著骸骨里驟然出現的一縷殘魂，失聲道：

“大哥？”

殘魂上的盔甲，和秦昭手中的殘片一模一樣，正是北疆軍的夔牛紋。

“大哥！”沈今鸞飛奔過去，想要，殘魂卻一即散。

骨灰紛紛揚揚灑落，又匯集一道虛影。

沈今鸞想要再上前，卻被趙羨攔住。他搖了搖頭，嘆氣道：

“貴人不要過去，那并非將軍的魂魄，沒有意識，不過留在骸骨中的一縷殘念。

無風無雪，燭火在狂搖。

經年的仇怨和執念郁結于尸骨之上，十五年不散，今日再見天日，沾染生氣，機緣巧合才會在黃昏重現。

那縷殘念的聲音凄迷怨恨，又帶著一哀愁，一字一句地道：

“不是，叛軍！”“北疆軍，從未叛國！”

與鬼相公二哥臨行所言，一字不差。都為同一個執念。

無論沈今鸞如何呼喚，如何想問，殘念毫無人的意識，只是不住地呢喃死者的執念。

“云州城破。我愧對沈家，無愧于百姓。”

山間日沉，一半殘，一半夜幕。那道偉岸的影倏然回，空無一的脖頸僵地轉過來，向時，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長嘆一聲，道：

“辭山，他砍了我的頭。”

像是最深的執念，如有悲意，如有釋然。

此語言罷，夜幕徹底沉下，殘念驟然四分五裂，煙消云散，恍若幻覺一場。

然而，十五年前的尸首化作全無的骸骨，只因這一縷死前的殘念太過強大，竟能超天地法則重現人間。

只一瞬便又湮滅了，再無回響。可在場所有人，都聽清了他的聲音。

這個名字，使得滿場悲傷沉痛的氣氛被陡然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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