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三郎呆了足有一刻，然后，作為人的本能，他也不住地后退，甚至，想跑得更遠。

那個明明就是他心心念念想了二十年的十一啊，為什麼他會那麼害怕？恐懼到渾發抖。

所有人或恐懼或厭憎的視線里，沈今鸞無知無覺，拖著疲累的殘軀，無力的魂魄，向故人走來。

召集萬千孤魂，縊死強大的鐵勒騰，耗盡了所有力氣。魂魄撕裂一般，像是即將散去。

可所有的故人，曾經的至親至，都在不斷地退卻。

猶如隔著漫長的，與無聲地作別，然后遠去。

沈今鸞太累了，雙目闔上，眼底的寂滅下去，似乎讀懂了他們的表。

所有苦苦支撐的信念在這一刻搖搖墜。

的腳步緩了下來，魂魄像是霧氣一般虛浮空乏，難以自持。

“沈十一！”

一道影，逆著人，秉燭而來，照亮彷徨的歸路。

在跌落之時，義無反顧地朝出雙手，將攬懷中。

那一雙臂彎，結實而溫暖，不需要多麼熾熱，卻一直都在。毫不猶豫，毫無保留。

還像很多年前，在獨自摘桃花的時候總能穩穩地接住。

累得無法睜眼，卻也知道是他。

也唯有他。

“顧九，我親手殺了鐵勒騰。我為我的至親至，報仇了。”

虛弱地臥倒在他懷中，忽然淚如雨下：

“但我，已無至親，再無至，再沒有家了。”

既失故土，又絕故人。孤魂野鬼，無家可歸。

“你有的。”

男人開口，聲音沉定不移：

“沈十一，我帶你回家。”

顧九郎和沈十一娘，在云州有一個家。

不曾守諾，他卻從未對食言。

第48章 燎原

離家的第三年, 沈今鸞十二歲時的那一年孟春，沈楔父子三人從北疆回京述職。

北疆安定，先帝龍心甚悅, 封了大哥沈霆川為忠武將軍。朝會后，還留了沈家父子設宴款待，獨一份的榮寵。

那一夜阿爹喝得面酡紅，還被賜以一頂華蓋轎子, 送回了沈家位于京都的賜府邸。

阿爹好像從來沒有如此開懷過, 把沈家子三人到正堂, 向曾祖父上香。

“我沈楔沒有愧對先祖，終有出頭之日了。”

上品無寒門, 沈氏家祖從不流的軍戶到今日有帝寵在，數代步步為營，流盡了汗, 眼見著有了宗耀祖的機會。

也就是那一夜, 重重香火之下，阿爹對談起了對今后的安排。

“阿爹，給你找了一門好親事。”

最是春風得意的沈楔對著最小的兒道。

兩個兒子在沙場歷練, 一傷病, 沈楔雖極為嚴厲, 卻也痛在心中。

還是兒好啊, 可以不用去戰場苦, 還能為家族聯姻，福澤綿延。

哪怕再不舍得，還是十歲就送離開故鄉, 來到京都學規矩，為沈家謀一條后路。

可沈今鸞卻歪著頭, 問道：

“阿爹，我非得嫁人嗎？”

睜著那雙漂亮的眸子，圓溜溜地看著他，起膛，道：

“我也可以和兄長們一樣，上陣殺敵，為沈家立功。從前，二哥騎馬都沒有我快！”

骨極好，姿態輕盈，可以數個時辰跑馬不歇，連二哥都追不上。

“等我當了大將軍，就封你做個斥候。”二哥在旁笑道。

沈楔卻然大怒。

大哥沈霆川面微沉，眉間涌，輕輕嘆了一口氣。

第二年春，邊關戰事吃，父兄未再來看，而是寄來兩封信。

一封是二哥的，興致地說起，秦二哥已升了校尉，而賀三郎每次又挨了軍，還是會大喊“十一”，要來救他。可遠在天邊呢。

另外一封是大哥沈霆川親筆所寫。

他在信上說，父親想將嫁宮中。在諸位皇子之中，擇一位乘龍快婿。

當時的不懂，所謂擇婿，便是涉奪嫡之爭，選一位沈家支持的儲君。

而那位向來恪守祖訓的大哥卻在最后寫道，如若實在不愿，他便勸說父親，自己再上前線立下軍功作為換。那麼便不必深宮為家族謀前程。

長兄如父，大哥負家族使命，他做不到像二哥那般直抒臆，卻總是暗暗為著想。

將信件捂在心頭，突然很想很想回家。

第二日夜里，沈家十一娘溜出家門，沈家出所有家丁，甚至找上了京衛，尋遍了京都。

尋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匆匆掠過，一樹拂，青的棗果彎了枝頭。

“人走了。”

一只手臂掀起了濃的樹枝。

年棱角分明的側臉從枝葉中出一半，角輕輕一揚。

沈今鸞攥了懷里的包裹。

唉，真是躲在哪里都能被他找到。

“下來。”年撣了撣袖口沾上的葉片，道，“我接著你。”

不，樹影輕搖。

年等了許久，便勁臂一撐，顧自攀上了樹枝，角銜著一跟狗尾草，道：

“沈十一，你打算在這樹上啃一輩子酸棗嗎？”

見還是不答，他濃眉皺，錦袍一掀，也跳上了樹，一雙長來回一晃。

看到懷里的包裹，年微微一怔，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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