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北狄公主還真是奇怪。不像尋常北狄人一般敵視漢人，還喜歡喝云州漢人才能釀出的桃山釀。”

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

北狄人還真沒見過世面，還喝過二十年的桃山釀，十年的算什麼稀有。

“小將軍這就要走了？今日不上香嗎？”徐老見顧昔離開，追了出來。

“此地就有勞徐老了。”顧昔心下一定，拎起桌上的兩壇桃山釀，提步離開，鬼魂隨其后。

“小將軍留步。”徐老又想到了什麼，猶豫地道，“我不知，這桃山釀的味道對不對……”

眾人莫名，徐老仰頭天，長嘆一聲道：

“我不是云州人，這桃山釀我是用人家的配方釀得，那家人早已不在了……我也不知這酒的味道是不是還是當初的樣子。若是味道不對，戲弄公主可是大罪啊。”

“我去找個漢人來問問不就知道了……”莽機一拍脯，自告勇正要出門。

“不必了。”“不必了。”

一人一鬼同時出聲。徐老只搖頭不語。

“十五年了，云州會釀桃山釀的漢人都已死絕了。”

顧昔沉默，而沈今鸞怔在原地，心頭酸再也止不住。

從前年年可見的桃山釀，因為會釀的人都死絕了，才變得如此稀有。

徐老走過去，對著目沉沉的顧昔，道：

“我知你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這一去牙帳，這壇酒事關乎你們那麼多人的命，我怕拖累了你們啊……”

羌人們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真正的桃山釀是什麼味兒的。

顧昔無言，在雪風里翻飛的氅卻被一雙明的手微微扯住了：

“我來。”

“這壇桃山釀至關重要，不可有任何差池。”沈今鸞著他，聲音很沉，“你燒給我，我能分辨。”

是如今的云州城里，唯一生在云州的鬼。

……

十五年從不飲酒的將軍打開了酒壇，而后，將一壇桃山釀緩緩灑在了火堆之中。

第一口桃山釀，酒水酸中帶辣，嗆得頭一。沈今鸞的視線霎時模糊了起來。

“桃山釀太好喝了，比賜的西域葡萄酒都要好喝。”

記憶里，小娘子懶洋洋地倚著假山，藕的衫拂過綠茸茸的青苔。忽然道：

“顧九，我若是死了，桃山釀你也要記得燒給我。”

年哭笑不得，抬起手，修長白凈的手指彈了彈濃的雙環髻，皺眉嚴肅道：

“沈十一，你今年才十四歲，不可妄言，總說什麼死不死的。”

“是是是，子不語力怪神。”小娘子輕的聲音漸漸化為了含糊的囁嚅，“下次你再去北疆，也要給我帶桃山釀來，京都喝不到，我也回不了北疆……嗝……”

年晃了晃見底的酒壇，無奈道：

“你還真是，一口都沒留給我……”

見醉得一塌糊涂，癱著不了，年無奈，將人橫抱起來。的擺被水沾了蜷起來，他一面嘆氣，一面為整理好擺，垂下來，嚴嚴實實蓋住一雙小，垂頭低聲道：

“沈十一，你快醒醒……”

小娘子秀眉微皺，在他懷里哼了一聲，酒后玉面涌上一層淡，猶如春桃。年看得出神，忽然移開了目，屈將懷里的軀放下來，不再抱著，而是輕輕放到背上，背起了。

年玉冠束發，英姿俊朗，夕投下來，照得他整個人散著金燦燦的。

他一步一步行得很穩，脊背寬闊清瘦，脊骨凸出，上面錦緞的料著的面頰，年人溫的熱從中一滲出來，還有一很清冽的香息縈繞在鼻尖。

“顧九，你今日熏的什麼香？好好聞……”

迷濛的眼簾里，年的耳垂迅速竄上了一抹薄紅，上低斥道：

“快到侯府了，若是教嬤嬤看見，你又要挨罵抄書了。”

已睜不開眼，仍有意識，搖頭拒絕道：

“我不抄，你幫我抄……”

年失笑，奚落道：

“你那筆字，我可抄不了。”

小娘子不滿地努努，小聲道：

“話是這麼說，最后你還不是會幫我抄……”

聲音漸行漸遠，兩人的影最后重合在暮里，在落日的余暉里去。

然后，鋪天蓋地的夜沉了下來。

篝火明滅，幾縷焰在黑暗中瀲滟浮。二人重疊的影在焰里浮現又消散。

當初的年烏黑的鬢角模糊了一縷淡淡的灰白，上金燦燦的盡數沒在暗無天日的夜里。

沈今鸞閉了眼，只得一口又一口地痛飲桃山釀，宛若對著消逝的故人哀悼。

最后一口酒，最是苦，燒一般蔓延的痛楚，敬的是死去的父兄。

那是北疆哪一年的除夕夜，父親大哥還有二哥新開了一壇陳年的桃山釀，吵著要喝卻不被嬤嬤允許，正纏著二哥哭鬧。二哥無奈，只能用筷子尖蘸了一點，在桌底下給嘗。

一口不夠，還要再一口。耍賴撒。

大哥看見了，甩開袍角為二人遮掩，無奈地低聲道：

“等十一娘出嫁了，大哥有一壇三十年的桃山釀給你。”

笑了，大哥二哥也跟著笑，然后男人們的笑容又模糊起來，淡了滿目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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