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夙願皇帝駕崩

趙承輔之所以留下來不逃，就是做好了一死了之、以死謝罪的準備。他一連多日茶不思飯不想，越臨近這一日，越怕得驚懼難安，撐著到了此刻，沒想到趙虓竟能留他一命。

他如蒙大赦一般，一時泣若兒，幹脆撲進趙虓懷中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他心中委屈、愧悔、自責，百般心酸痛楚盡湧上來，織一。當時他畢竟也才只有十五歲，父親離世，母親悲痛臥病，皇祖父又忽發重疾無法理政。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做什麽呢？慌之間他只有抓住邊離他最近的救命稻草罷了。

現今他知道悔了，卻也晚了，怎麽膽敢奢求他三叔能對他如此地寬容和仁慈呢？

趙虓惱恨他，卻也憐憫他，這是他二哥留下唯一的子嗣，不論如何，他得為二哥保住這條脈。他拍著懷中都已是個大小夥子的侄兒，直到他嗚咽聲漸低，轉為噎。

趙承輔方從他懷中離開，再次鄭重跪地拜道：“侄兒懇請退位讓賢，請三叔主東宮，接掌國事。”

趙虓還是不應：“我功淺德薄，難當此任。父皇既立賢侄為太孫，當則報以厚，你我豈能隨意違背？再者，賢侄大了，經此教訓，想來已有所長進。還是請施相、屈相等各位宰輔盡心盡責輔佐，由賢侄繼續監國吧。”

施桁等人一聽，都是面面相覷，這什麽況啊？難道殿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到上京來，真的不圖別的，就只圖他說的什麽清君側、穩國基？就準備住上一陣兒就這麽地再回去？這是何等聖賢之君，未免太高風亮節了吧！

但不肖細想很快就都明白了，殿下這是不肯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為顯恭謙辭讓，必要行三推三讓之禮。

趙承輔也已明白了，再叩道：“侄兒心意已決，懇請三叔臨朝稱制，主持大局！”

施桁也忙領著衆臣高呼叩拜：“臣等叩請殿下臨朝稱制，主持大局！”

就這麽來回推讓了不止三次，趙虓終于覺得戲做足了，才勉為其難道：“我只盼盡快去父皇邊盡孝為先，請諸君待我回去考慮一二，容後再議吧。”

自承天殿出來，趙虓便匆匆向趙晉柏現居的景熙宮趕去。

趙晉柏與兩年前相比幾乎沒什麽好轉，反倒更蒼老衰弱了幾分。寧悠已提早過來了，正依在龍椅前與他說著話，見趙虓幾乎是一路跑著進了門來，忙起來喚：“殿下。”

趙虓一眼便凝住椅上呆滯枯瘦的父親，眼裏打著轉的淚再難自持地滾落下來，上前跪倒在他膝前，伏在他膝頭哭道：“爹，兒來遲了！”

寧悠跪在他旁，才下去的淚意也再湧起。

從未見他哭如此，哭得如同個孩一般。可在父親面前，不論何時，他本就是個孩子不是嗎。

他邊哭邊道：“爹，兒這些年守在邊疆，就是為了您能坐穩這江山，能在京城頤養康樂、安枕無憂。可不想您卻還是遭此苦難，倘若兒在您邊照顧，何至于此！兒恨不能為您分擔！您放心，往後兒便陪著您、伺候您，將這些年不能盡的孝道全彌補回來……”

寧悠還記著，當日讓寅兒扮作趙虓，父皇就是只要聽到寅兒學聲便會輕輕指尖。眼下趙虓真到了眼前，他說話時，老爺子不僅手指得幅度更大了，眼眶竟然也泛起一片通紅。

忙對趙虓道：“父皇知道是您來了，您再多喚他幾聲！”

趙虓便嘶啞著嗓，一連喊了好幾聲“爹”。

趙晉柏翕，竟艱難發出聲音回應。

寧悠激一眼趙虓，趙虓也是驚得怔愣一下，“爹，您聽得到兒喚您，是麽？”

他微微了一下。

寧悠捧住他的手：“您若聽得見，便再一下手指可好？”

趙晉柏于是勾了一下食指，甚還極力咕噥著，發出了一串模糊不清的聲音。

一旁的安廣德見此哭得是難自制，夫妻倆對視一眼，更是淚眼婆娑。趙虓握住父親的手，摟住寧悠，心中竟然燃起一有朝一日他能夠好起來的希。

然而事與願違，第二日的後半夜裏，行將就木、苦撐了兩年的趙晉柏忽然便不行了。

趙虓收到消息時當即淚如潰堤，一路往過趕一路不住地對寧悠自責道：“是我違背他意願回京臨國，把他老人家氣壞了？還是他不願見我，因我之故才病忽然加重？若早知如此我便不出現在他跟前多好！”

寧悠只有安：“不是這樣的，父親應當是一直提著一口氣想要見您一面，如今方是夙願了卻了才如此。您先不要胡思想，先見到父親再說吧。”

到了趙晉柏榻前，老人此刻已如枯損一截朽木，可見到趙虓前來，卻忽然地眸中矍鑠，手指著直，口中含糊著聽不清的詞句。

趙虓忍著心中哀慟，急忙跪在了榻邊，握住他的手，附耳過去，“爹，您還要代什麽，兒在，兒都聽著。”

趙晉柏張口努力了幾番，才終是斷斷續續地發出并不算清晰的聲音來。其他字眼他都念得孱弱無力，唯有“即位”這二字，擲地有聲、字正腔圓，盡了全力般重重吐出，有如千鈞般落在趙虓和在場所有人耳中。

願既了，老爺子安然撒手，合上了眼。

趙虓著終可瞑目的父親，淚盈滿眶，哀慟絕。他想要像兒時那般撲在父親上嚎啕大哭上一場，可帝王駕崩，親眷于榻前送行時，按制是絕不可放聲痛哭的。

他唯能強忍著，肩膀因悲泣而聳不止。寧悠在旁也暗自飲淚，攥住他的手，陪他挨過如此至暗時刻。

一兩時辰，魏王趙豹及文武百急匆匆陸續趕到，宮中殿外一時間跪滿了人，裏裏外外，嗚咽忍哭聲此起彼伏。

趙虓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只長跪于榻前不起，黯然垂淚。待淚落盡了，眼哭幹了，又頹然神傷，愴然枯坐。

寧悠一直陪在趙虓邊，從夜半跪到黎明，又從黎明跪到深夜，宮中的燈火熄滅了又再點上，一整日過去，他仍是紋不。

寧悠的早已跪得沒了知覺，但此刻顧不得自己如何，只知道如此跪下去父皇也不會再醒過來，可這朝廷外一切事務不能停擺，群臣百都守在外面等著他做主發話，他不能再如此沉湎于哀慟之中，得盡快撐起朝廷，撐起大靖的江山來。

攥了攥趙虓的手，輕聲喚他，“殿下，陛下大行，且有哭日。您作為長子，不可再如此悲痛消沉下去，須得站出來主持大局，盡快安排禮部籌備喪禮才是。”

趙虓沒有應，只苦楚地了一眼，這一眼簡直令寧悠肝腸寸斷，心都為他絞在一。

怎麽不能會他此時心？倘若可以，恨不能將他擁進懷中，讓他哭個痛痛快快、酣暢淋漓。可父皇駕崩，除了他還有誰能頂起這片天呢？他須得堅強住，也必須要做他的後盾撐起他來。

于是咬咬牙，又勸：“您至誠至孝之心天地，父皇看到定然也要為之容。可他老人家已經走了，怎希見您這樣糟蹋自己子，為他守在這裏熬垮了呢？您就是為了他老人家臨終前的囑托，為了他代給您的重任，也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啊！”

有帶頭，跪在他後的幾位宰輔大臣才敢出聲勸他節哀，請他站出來主持大局。

趙虓知用心良苦，又了一眼，這才終于是整理好緒，點頭同意，嘶啞道：“請禮部尚書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