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盛啓楓剛想把書重新架回二人眼前，轉眼卻看到肩頭一沉，于是把手頭書也放回原位，輕輕把抱在懷裏。

沒有電視，沒有雜音，兩個人在沙發裏安靜地依偎著。什麽責任，過去，未來，仿佛都不複存在，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帶來穩定又安全的。

什麽對話都沒有，卻好像可以這樣維持直到時間盡頭。

過了一會兒，寧芙稍稍擡頭向盛啓楓，男人便也回向。

“幹嘛不說話？”問。

盛啓楓眨眨眼，想了片刻回答：“我在想，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在做什麽。你還記得嗎？去年這個時候你在做什麽？”

寧芙歪著腦袋，絞盡腦，卻想不起任何細節，只能勉強推斷。

“前任自己回老家了，我跟黎安過年。你知道的，不婚不育有獨棟別墅，住在上海是為了方便隨時到海外旅游。

“我們應該一起守歲了，年夜飯是我在米其林訂的中餐，廚師帶食材上門做，也沒有很貴。我跟彙報了公司發展，還跟說了我想展上市。還說了，高級定制很難，我還是想做大衆，不做高端線了，後續對公司的安排應該還是圍繞大衆設計服裝……對我說了Li An新一季設計思路，吐槽了來借服的明星，大概就是這些吧。”

盛啓楓認真聽完順著問：“為什麽想做大衆？”

寧芙安靜片刻回答：“人在高點的時候，是想不到生活可以多落魄的。我家破産前，我每個月十幾萬的服想買就買。你也知道，有些服雖然貴，但是氣。破産後，住著一樓寒冷的租屋，吃飯錢靠姥姥姥爺援助，服就只能去批發市場，跟人討價還價。

“我從來沒想過，原來十塊錢就能買服。白最便宜，因為幾乎不用染劑，越好看的服，還需要考慮水洗後掉不掉……

“那年夏天，我重讀高三準備高考，穿著黑子回家，下服要洗澡的時候，兩條都是青藍的。我媽還以為我得了不治之癥要死了。

“那天特別好笑，我換上白短，帶我去社區找工作人員，想請人家把我送去醫院急救，但是到了地方，我出了汗，上的往下落。工作人員是有經驗的，拿紙巾一，就破案了。”

想到那天窘迫，寧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又否認什麽似的搖搖頭。

盛啓楓繼續問：“後來呢？”

寧芙輕輕握住他的手指，繼續回想著：“後來我和我媽就回家了啊。靠著姥姥姥爺的錢撐到高考結束，去飲品店打工賺維持生活的錢，這才發現，原來除了掉，服還會水，金屬扣子會掉漆，拉鏈會斷頭。相比之下，不實的線，不好看的紐扣，原來都不算什麽。

“生存面前，面什麽都不是了。”

盛啓楓神沒有毫改變，安靜聽著，也不想發表意見。

寧芙又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低頭看到相扣的十指，忽然覺得，不知道為什麽，以為是不堪回想的過往，在他面前好像什麽都可以說，在說出口的瞬間，只剩下釋懷了。

頭頂忽然傳來盛啓楓的問：“那你是怎麽跟黎安聯系上的？”

很多人都好奇是怎麽東山再起的，耐心如實回答了一次又一次，依然逃不過一些的惡意，說被包養了，出去賣。

謠言傳過一千遍，就會有人信，哪怕是一起走過來的邊人。下意識想起揍林平時，對方氣急敗壞的臉，還有那句“早就被包過了”。

心升起的惡意，好像在對到些微放松的說：男人都是一個樣，喜悅仿佛被巨大的影籠罩，無可逃。

但這些天吃過的飯，遇到過的人，甚至是不值錢的玩偶，又給了一些岌岌可危的勇氣。

于是寧芙一樂，揚頭瞧他：“幹嘛好奇這個。”

每次對視時，他角始終噙著一抹包容的笑，仿佛過的僞裝看到什麽。

只聽他說：“我看過你的采訪，但我還是想親口聽你說。”

聽你說，在做出正確選擇以前，吃過什麽苦，見到什麽風景，竭盡全力捍衛的自我裏頭，還有什麽願是未曾察覺，而我恰好能夠幫助你的。

結蠕幾遭，也只是笑。

寧芙撇撇，依然靠在他肩頭，輕輕閉上雙眼，漂浮記憶而過。

“在飲品店打工并不完全順利，你也知道我很漂亮，男人呢，看到近在眼前的資源，總想要占便宜。‘那家飲品店有個服務生很漂亮’傳開，久而久之，就會有那麽幾個人，專門為了調戲我，到飲品店買東西。

“對人而言，一個不喜歡還纏人的求者是困擾，但數量多到一群人的時候，反而變得安全，因為他們會自己打起來。有一天競爭最激烈的時候，他們在店門外打了起來。贏了的那個被警察帶走的時候，還很自豪似的，跟我笑了，仿佛我會因為這種事選他似的。”

說到這裏，寧芙笑一下，想看他意見似的向他。

男人輕輕一笑：“人是有七六的，而資源會待價而沽。這件事背後邏輯很簡單，他們沒把人當做人，而是可以搶占的資源。這種男人……嘛，并不是數。作為同一個品種，讓你見笑了。”

盛啓楓語氣十分輕松，二人相視一笑，寧芙頓了頓，繼續往下說。

“雖然靠臉能讓很多人慕名而來，點飲品看我，為店裏增加收，老板也很照顧我，但打架事件之後，我還是跟老板結算了工資，離開了。我開始想，既然在這些男人眼裏，我的臉備這樣的價值，那以這張臉為基礎，我應該能換取別的東西。但我那時候還不知道，我能換什麽。

“破産之後，我高中同學把我朋友圈都屏蔽了，怕我找他們借錢似的。然後我打開我的社，他們似乎忘記了屏蔽我，我依然能夠看到們，穿著單價過萬的服，戴著幾十萬的表，開著百萬價格的跑車或者游艇，坐著私人飛機到跑……

“那時候，有一個瞬間，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到……解。

“明明破産清算剛開始，我和我媽總負債過億，還不知道被查封的財産能夠償還多債務，或許是一輩子都不能翻的價格……我卻到了解。

“是我潛意識對那種生活厭倦了嗎 ，還是……我想到了人生另一種可能呢。

“在出事以前，我讀的是國際班，預備出國。我的績很好，甚至可以一藤校的邊，只剩下看申請結果。我的同學，大部分選擇了藝文學設計，男同學選了金融市場經濟。對我來說選什麽都沒有區別，于是我問我爸，如果我想接班，是不是選擇經濟更好。

“你猜我爸說什麽？”

盛啓楓想了想，答：“會說。‘選擇你喜歡的就好，爸爸會一直支持你’？”

寧芙緩緩搖頭，聲音也變得飄渺。

“他說，賺錢是男人的事，隨便報個專業，順利畢業，跟可靠的男人結婚，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就好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忽然覺得我爸好陌生。因為……財富到了一定程度，是需要權力做背書的。很多跟我境況相似的孩，都會被父親努力送給更上面的人，換取家族更大的資源。

“婚姻是利益聯盟的門面，婚後各玩各的但保證孩子一定是彼此的後代。這種事在我們那個環境裏司空見慣，我同們，卻沒想過……我在世上可能最我的男人眼裏，我也是一種資源。

“保證公司，永遠繼續下去的資源。”

緒隨著思緒漸漸低落，到肩頭忽然一暖，是盛啓楓的手，扶著的肩膀，有一下沒一下地拍。

寧芙看著那只試圖帶來些許安的手，低頭輕輕印下一個吻。擡頭的瞬間，額頭也被印下輕輕的吻。

的眼眸向他，對視間，好像一切又盡在不言。

輕暖覺又思路泵新鮮一般，寧芙聲音變得輕快。

“反正……帶著擺了也許不想要的人生的想法，後續看拍賣的心都變得輕松了。好在買那些東西的時候便宜，但清算的時候估值變高。負債從幾個億，變幾千萬，變幾百萬的時候，我忽然輕松了。

“幾百萬并不是一輩子都達不到的數字，任何工作，都是用時間換金錢，我只需要找對職業方向，把過去當作是死了，從頭再來一次。”

“于是我打開我塵封大半年的社賬號，看到很多陌生人的評論。有像飲品店客人，問我賣不賣，他們可以出幾千價格的；同樣也有善意的留言，跟我說，還有人負債幾千萬，幾十歲的時候從頭再來，依然是億萬富翁的；有仇富罵我的，也有鼓勵我好好生活的。

“不知道他們是出于什麽心態，是留言給作為富二代的寧芙，還是普通人寧芙……我通過陌生的他們，忽然看到了人生各種各樣的可能。關上了一扇捷徑之門的時候，我看到了更大的落地窗，在簾子後方。

“落水之人會抓住一切像是浮木的東西，哪怕只是太，只是多呼吸一口，都會有一種死裏逃生的喜悅。于是我開始坦誠地面對自己，經營微博。發今天遇到了什麽，買到新服的自拍，分路過商店出來的音樂，還有找工作的煩惱。

“收到了錄取通知書，發愁學費好像不起，向大家求助該怎麽籌錢的時候……

“我在私信裏，看到了黎安。

“那時候剛結束在法國高級定制的工作，回到杭州尋找面料工廠，決定開始做自己品牌。任意一家高級定制品牌剛剛創建的時候，都是以限量款開始的。

“我們線下見了面，把的況告訴我，問我，願不願意在替我付清學費生活費之後，剩餘的時間都幫工作。

“我跟說，那個時候，我眼前也出現了新的追求者，比跟我說，只要我願意嫁給他，會替我還清所有負債。幾百萬，只要一張結婚證就能解決了。”

“應該看出我的猶豫，笑著問我，那你要選擇跟他走嗎？

“而我想著父親曾經對我開出的，我本來可以，但是沒有選擇的高價。我說，幾百萬太了，我一定能賺到比這多的錢，所以，先替我付清學費吧，我不會辜負你的期的。”

“然後，跟著，學會了從布料開始給自己做服。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買過新服，都是自己做的。

“大學四年，清了服裝産業鏈，畢業後四年，借著網紅時代東風，還清了全部債務，還攢夠了去意大利留學一年的學費生活費。

“二十九歲回國建立得樂，到今年第五年。睜開眼為環繞著自己的一切到驕傲，就是我的生活。”

即便睜眼就是工作，時時刻刻都在想怎麽做得更好，全年無休，也要為之繼續努力的……

用無數汗水，抓住一切紅利，經得起任何質疑，建造起的國度。

的自信，的孩子，的得樂。

讓時時刻刻想起來，都會笑。

室安靜片刻，響起男人的聲音：“你很棒。”

寧芙哼一聲：“當然了，還會更好的。慢慢拓展服裝品類，積累消費者信任，讓他們覺得無論何時買到得樂都不會吃虧上當。慢慢賺錢，爭取上市，作為富一代，與那些已經傳承到二代的服裝企業同場競技。也許我不會做高級定制，但是會做婚禮的服裝，為每個孩最的時候，獻上最誠摯祝福的人……我還能走得更遠，像香奈兒一樣。”

甚至能夠在我死後，為時代的注腳。

展著那個未來，沒有任何依靠，堅定向前走。

腦袋忽然一重。

寧芙短暫回神，聽到盛啓楓聲音慢悠悠地開口：“孩子們會為你到驕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