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nbsp;nbsp;這條路平平無奇，但卻怎麽也看不夠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很快就到了。

早上八點, 餘念念神抖擻地站在茶館門口，向老街深張著，一時間有些恍惚。

還清楚地記得, 去年的這一天, 被賈福以“長得漂亮、團隊的門面”為由，安排到公司舉辦年會的酒店門口，充當迎賓小姐。寒風裏, 穿著單薄的旗袍，沖著西裝革履走進來的公司高層點頭致意，口裏喊著“領導”——而那些領導, 大多連什麽名字都不知道，也不關心，好一些的還個制式化的微笑, 更多的連表都沒有便走進去。

數認識的同事，也只是一聲“小餘”, 便匆匆走過, 如項卓這樣平時多和有競爭關系的, 遠遠看到便開始竊竊私語, 帶著曖昧不明的微笑慢吞吞地走過，禮儀小姐般的微笑服務。

“餘老板！”“早呀餘老板！”

幾聲招呼聲拉回的思緒，平日裏泡在茶館下棋的幾位大爺興高采烈地從老街上走來, 每個都心打扮過了——魏大爺居然還在大裏面打了個酒紅領帶, 配上他圓潤的形，顯得格外喜慶。

餘念念迎上去幾步, 笑著道：“你們到的正好, 再晚就來不及啦！”

說著，回過頭沖小優揚了揚腦袋, 小優便捧著一疊紅飄帶走了出來，餘念念拿起最上面一條，斜挎在了魏大爺上，又仔細幫他正了正，讓“老街棋王”四個大字完整出來。

其他幾個大爺直直著魏大爺，眼裏冒出羨慕的芒。

餘念念被他們的眼神逗笑，邊幫他們帶上其他的飄帶，邊安道：“王大爺別急，明年再戰！肖大爺，您今年可是沖擊棋王的三號種子選手，我看好您哦！劉大爺，今年這個‘棋藝暴增’稱號，非您莫屬！”

後，小優邊憋著笑，邊應和：“就是就是！只要茶館在，各位大爺的象棋芒就不會被埋沒滴～”

幾位大爺被捧得服服帖帖，心甘願在茶館門口和大堂裏充當起“吉祥”的角，邊喝著茶，邊準備著迎接即將到來的老街街坊。

“餘老板，燈籠到嘍！”

“餘老板，好熱鬧啊！”

幾乎一前一後，兩聲呼喊聲在茶館門口響起。

一邊，村長和寶來叔進了茶館的門，後跟著幾個健壯的中年男，每個人都擡了一只大紙箱。

另一邊，常主任領著居委會的衆人也站在了茶館門外，朝著已經歡聲一片的大堂裏張。

“村長，寶來叔，常主任！”餘念念一一打了招呼，指著茶館落地窗邊已經擺好的一長條桌椅道，“正好大家都來了，燈籠也到了，我們在這兒張羅起來吧！”

常主任一臉笑意地點點頭，回頭沖居委會的幾人擺擺手。村長也和寶來叔代道：“寶來，亮亮咱洪家村傳統工藝！”

一堆一堆的燈籠從紙箱裏被拿出來，分門別類放好，有燈籠主，也有木牌筆墨，等著一會兒老街上的商戶和住戶自己寫上吉祥話。

餘念念將村長和常主任迎進了茶館，捧上幾杯熱茶，圍著茶館中間的桌子坐了，互相寒暄起來。

這時，跟著村長來的另外幾個健壯男擡著兩只還沒拆開的箱子，進了茶館的廚房，接管了餘念念的竈臺。

常主任張了幾眼，好奇地沖餘念念問道：“小餘，這是你請來的廚師？”

不待餘念念回答，村長搶先說道：“這是我洪家村百家宴廚藝最好的師傅！沖著我和餘老板的，的場子我肯定要撐的！”說著，他又沖廚房的方向大聲喊道：“今天，就讓老街街坊嘗嘗我們地道的洪家村食！”

“好嘞！”“包我們上！”廚房裏傳來幾道夾著笑聲的回應。

常主任來了興致，沖村長道：“我最喜歡傳統鄉村的風景和民俗，沒想到，餘老板還有這樣的資源，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去洪家村見識見識。”

“好啊好啊！”聊到這個，村長滿面紅，從懷裏掏出手機，展示相冊裏的照片，“我們洪家村既有景，又有傳統工藝，百家宴也是飽好評！以前，村民為了賺錢不願意留在村裏，現在，家裏什麽都好，他們都不願意離開家了！”

餘念念帶著笑意默默從桌上退下。本來就有意借這個機會介紹村長和常主任認識——之前就有預，這兩位之間會出火花——但沒想到，不需要起頭，兩人就這麽順地接上了頭，相談甚歡。村長這人是知道的，只要給他一束小小的燈，他能自己創造一個大大的舞臺，接下來就不用出場了。

“小餘！我們來啦！”

又是一聲招呼聲，聽了一早上的餘老板，這聲“小餘”倒顯得像家人般的親切。

李嬸牽著小葫蘆進了門，後面，白硯扶著白老也進來了。

小葫蘆一進門便被燈籠吸引了，蹦跳著湊了過去，李嬸自覺自願地問小優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小優先給遞了杯茶水，讓休息片刻。

白老和白硯與大堂衆人打了招呼，便往二樓走——按照之前定好的方案，他們今天不開喜書畫齋，而是在茶館二樓擺開筆墨紙硯，白老寫一些對聯或者福字，送給喜歡的街坊鄰居，若有街坊想自己自己嘗試寫對聯，白老就在旁指導一二。

“要是白爺爺累了，就歇著，讓他們自己寫著玩兒，反正是圖個樂。”送他們在二樓坐定後，餘念念對白硯說。

“餘老板放心，我的字雖然比不上爺爺，但也可以應付。”白硯盯著餘念念的眼睛，隔了幾秒，緩緩移開視線，邊收拾著桌上的紙筆邊淡淡道：“餘老板的調研速度實在是有點慢，我又忍不住自報家門了。”

餘念念有些心虛地低頭——從西流鎮回來後，一頭紮進年活的籌備當中，幾乎沒時間跟白硯見面，僅有的兩次見面也是白硯主來茶館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也毫不客氣地丟出髒活累活，被白硯照單全收。

但是——擡起眼睛，瞟著白硯清清冷冷的表——這語氣裏的茶味是怎麽回事？雖然開的是茶館，但可沒本事應對一枚綠茶天仙。

這時，白硯擡起頭，對上餘念念看他的小眼神，見嚇得渾一抖，轉一溜煙跑下了樓，忍不住角上揚，微微搖搖頭，又低頭認真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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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半上午開始，越來越多的老街街坊聚集過來，一點點填滿了這棟三層小樓。

比如老孫，他早上照例要開早餐鋪，等忙完了匆匆趕來，已經臨近中午。一進茶館大門，他便被門口落地窗下一桌的大紅燈籠吸引了目，聽說是免費領，還可以自己題字，他來了勁頭，擼起袖子坐到桌邊，憋了半天，憋出幾個質樸的大字，一個“老孫”，一個“早點”，一邊一個掛在燈籠下面。

將寫好的燈籠寄存在門口，小優迎上來，給他端了杯熱茶，他邊喝茶邊圍觀幾個掛彩帶的“吉祥”，哦不，幾個象棋大爺在心難耐之下擺起的棋局，然後，便被從廚房傳出來的流水席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不同于崇安本地菜的甜膩，洪家村百家宴當家師傅炒出來的菜帶著鄉野氣息，澤鮮豔，香氣撲鼻，是聞著就讓人想先盛幾碗大米飯。

很快，一樓的桌上擺滿了菜肴，所有到場的老街住戶都捧了碗筷一桌一桌地吃過去，連常主任也毫無架子地邊走邊吃。

吃得心滿意足，放了碗筷，便上了二樓。

二樓已經坐滿了人，一些半大的孩子坐在桌前，跟著喜書畫齋的白老後面，像模像樣地學寫對聯，邊寫邊互相攀比著，看誰的字更像白老的。

白硯遞了支筆過來，讓老孫也試試，老孫連忙擺擺手——剛剛在樓下寫燈籠下的四個字都憋了半晌，這會兒就不在一群小家夥面前怯了。

白硯點點頭，又回頭拿出副寫好的對聯和福字遞給他，字跡遒勁有力，一看就是喜書畫齋的水平，他便開開心心地收下了。

再往上走，從樓梯出去，到了三樓天臺，仿佛從煙火十足的老街區穿越進了年輕人的聚集地。

一側，屏幕上播著一部經典喜劇電影，屏幕前的幾個年輕人笑一團。另一側，小葫蘆和老街上的孩子們圍觀著幾個茶館客抓娃娃，隔幾秒便出陣惋惜的喊聲。

中間的餐車上，居委會的陳帆興致盎然地張羅著一些酒水飲料，見老孫湊過去，遞給他一杯盛著藍的明玻璃杯。

“啥玩意？”老孫接過去，但不敢喝。

“你嘗嘗！”陳帆沖他眉弄眼，完全不同于平日在居委會時的愁苦樣子。

老孫兩眼一閉，一口喝了半杯，意外地發現味道不錯。他張了一番視野開闊的天臺，看到平日裏其中的老街此時盡收眼底。

陳帆問：“是不是很？”

老孫笑了笑，沖他舉起杯子，喝了杯子裏第一次嘗試的藍馬提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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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餘念念站在茶館門口，不停往老街的方向張，臉有些焦急。

“別急，實在不行，我可以頂上。”不知什麽時候，白硯站到後，出聲道。

餘念念回頭，看到白硯安的眼神，嘆了口氣：“我還是太自信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今天，大家都很開心。”

“可是......”話沒說完，餘念念眼神一亮，用力捶了下白硯的肩膀，指著遠一點點走近的影道：“來了！”

街面上，老潘拄著白老送的木拐杖，挎了個大大的軍綠帆布包，往茶館走著。

餘念念迎上去，興道：“潘叔，您終于出場了！我還以為我二樓掛滿照片的計劃要泡湯了！”

老潘笑了一聲：“不好意思，讓你等著急了。”

進了茶館，衆人的目聚集在老潘上，一時間，整個大堂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常主任揮揮手，笑道：“小潘，來啦。”

老潘有些局促地點點頭，應了聲：“哎！來了！”

“好，來了就好，孩子們等著你給他們拍照呢。”

一旁，小葫蘆在李嬸後，從隙裏打量老潘，不敢上前。

老潘笑著站在原地，從包裏掏出個拍立得，遠遠地給李嬸和小葫蘆拍了張照，在空氣裏用力甩了甩相紙，看見上面顯出圖像，小心靠近，遞給李嬸。

李嬸接了過去，開心地遞給小葫蘆：“快看！照得多好看！”

小葫蘆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興地沖著樓梯大喊：“樂寶！快下來拍照！”

轟隆一陣——

一群小蘿蔔頭從樓梯上湧下來，圍著老潘又蹦又跳：“我也要！我也要！”

餘念念笑著對老潘道：“叔，看不出來，您還玩兒這個呢！”

老潘嘿嘿一笑：“既然是複出，當然得做點功課。”說著，他又扭頭沖小孩們喊道：“現在先拍小照片，一會兒，乖乖拍大照片，好不好？”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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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熱鬧了一天的茶館終于安靜下來。

餘念念讓小優先走了，又目送著最後幾位街坊離開，蹲在茶館門口，不知道當天第幾次看向老街深。

昏黃的路燈下，這條路平平無奇，但卻怎麽也看不夠。

看著看著，一道細長的影出現了，餘念念呼吸一滯，慢慢站起。

白硯走到面前，低聲問：“累了？”

餘念念搖搖頭，睜大眼睛看著他：“你怎麽又回來了？”

“我把爺爺先送回去。上天臺，我有話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