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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些距離, 按說眼難以辨認，可車夫與男子顯然非常人。

只見滿頭白發的車夫停了嘮叨，足尖一點，幾個跳躍便破開枝葉, 穩穩蹲立在宋側。驟然對上一張若天仙的臉, 車夫晃了晃神, 并非驚豔, 而是仿佛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此路雖不偏僻，可天將將亮起，不遠的農舍仍是寂靜一片。

樹上卻坐了位明眸皓齒的小娘子, 袍華麗, 白得泛，被蔥郁綠葉環繞其中, 不正是民間傳說中的貌怪麽！

宋自是不知旁人所想，慢吞吞解了腰間拳頭的系帶, 覷一眼底下摞起的石子，虛聲道：“是我先來的。”

“咻——”

車夫心有餘悸地躍回馬車旁，同華袍男子嘀咕一陣。

宋則沿原路爬下。

如此立在敞亮的影中，方能察覺的狼狽。烏發不曾打理，底部微微卷曲，面上還蹭了灰, 然容極盛, 是以乍見之時不會留意。

男子眼中漾開笑意, 無奈道：“李公公，你看小娘子可還瞧著像是花？”

“呃。”李公公擡袖并不存在的虛汗, “老奴有眼無珠。”

話落，男子大步走下小堤, 行至宋面前，語含歉疚：“車輻半道斷了，這才驚擾了姑娘。”

擡眸打量來人，估是弱冠之齡，面容清秀，有子書生氣，言談舉止亦彬彬有禮，像極了詩中頌念的翩翩公子。

“不妨事。”宋冷淡應聲，收回猜疑的眼。

男子卻不打算挪步，主問起：“姑娘可是遇到了什麽難，為何獨自在這河邊。”

警惕地後退，搖了搖頭，目落在正麻利拆卸車的白發車夫上，又忍不住詢問：“你們要去何？”

“京城。”

“……”

豈不是途徑松縣，一路北行。

搭不了便車，宋面上難掩失，倔強地抱臂遠眺，不再開口。

“在下寧十六。”男子施禮，“觀天象怕是要下雨，姑娘不妨去前頭的廟裏避一避。”

依稀記得地理圖上的確繪了座規模不大的土地廟，聞言，又擡頭看看，見大片烏雲掩住了初升的朝，果真是風雨來的架勢。

李公公已經修整妥當，揚聲喊道：“十六殿……公子，該啓程了。”

寧十六頷首應下，目不摻雜質，平和地落在宋上，似是等待做出決斷。

“可、可有多的吃食？”

冷不丁地問，臉因赧微微泛紅，流出小子的態。

寧十六會意，移步自輿取出一碟香氣馥郁的糕點，溫聲解釋：“在下不曾過。”

宋激地道了謝，示意寧十六先行：“我循著地上的車印走過去便好。”

男有別，既堅持，寧十六也不多勸，只囑咐李公公行得慢些，路上好有個照應。

土地廟距離此地不遠，附近的村民逢年過年皆要前去祭拜。

宋吃飽喝足，在溪邊清理一番，前腳踏打掃得十分亮堂的廟，後腳“噼裏啪啦”下起大雨。

天幕驀然變灰，黑雲層層疊疊，抑了半夜的愁思像是得了應，忽而爭相往外冒。

宋兀自尋了角落坐著，眼睛悄然打量四周，一邊忍不住去想，如果衛辭見了自己這幅狼狽模樣，會作何反應？

也不知道松縣況如何，

衆人又會搜尋幾日？

何時能將東西取回來……

李公公瞧著年事已高，實則手腳麻利，一路趕車不說，還拾掇出幹燥柴火，邀宋：“姑娘且過來烤烤，天可憐見的，竟看著比我家中頑劣的孫還小上一兩歲。”

這番話無疑博得了幾分好，宋態度化，磨磨蹭蹭地移了過去，低聲道：“多謝。”

“我去打幾只野味給你嘗嘗，我家孫最吃山，你應當也會喜歡。”

一時，廟裏只餘下與寧十六。

寧十六邊始終噙著溫和的笑，許是怕不自在，目淡淡瞥向另一邊。

宋抱膝發呆，盤算著錦州怕是不能回了，隋揚倒是四季如春，可行過去且需十天半個月。待拿到藏起來的包袱，尋個鏢師，也是個法子。

“雨停後，姑娘有何打算。”

“嗯？”自思緒中離，怔怔看向寧十六。

寧十六彎：“并非有意打探，只你一個子流落在外，怕是不安全。萍水相逢，姑娘若信得過，在下可以命車夫送姑娘一程。”

命車夫送，不必與他單獨相。

的確思慮周到。

陌生的善意令宋酸了眼眶，自發間取下金簪，用商量的語氣道：“不知可否用這個向寧公子換些碎銀，我想去城中尋間客棧住下。”

“好說。”

待李公公滿載而歸，寧十六簡單複述一遍，李公公勻出半袋銀子，撚起金簪打量：“質地上乘，像是京城三月初的貨，值錢得很吶。”

宋只當沒聽見，低垂著頭用細柴拱起火堆，將野味翻烤得更均勻。

在不曾注意的地方，寧十六微微頷首，朝李公公揚眉。後者領會，蹲下，倚老同搭話：“等雨停了，我送你去鎮上，一個小姑娘在外也不容易，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

殊不知，故作堅強之時，最不得旁人的關懷，尤其是三番五次的關懷。

宋小一癟，貝齒咬合，豆大的淚珠奔湧而出，長睫霎時水霧迷蒙。

“唉喲。”李公公一拍大，慌慌張張起，取來熏過香的幹淨帕，向寧十六請示，“這可如何是好。”

寧十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帕遞予宋，示意李公公一同過去檐下站著。他早便瞧出來，小娘子防備心極重，又著一綾羅，倒像是大戶人家跑出來的——

養小姐？

李公公亦是用餘悄然打量一眼，低聲猜測：“模樣生得極好，細皮，跟宮裏的娘娘比不遑多讓，聽口音卻不似京中人士，難不是南地兒商戶家的兒？”

“罷了。”寧十六止住失禮的探究，“稍後便勞煩李公公將人送去客棧。”

宋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滿腹委屈和心酸都消解得差不多。雨勢漸弱，紅著鼻頭將野味翻個面兒，難為地喚道：“好像可以吃了。”

三人安安靜靜地進食。

雖鄉野，寧十六與車夫俱是舉止優雅，令宋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尤其車夫，下意識撚起漂亮的蘭花指。容貌不過半百，面上時刻帶著笑，一頭白發保養得澤亮，像極了從前電視劇中見過的公公。

心下有些好奇，卻不敢多問，免得惹禍上。

寧十六只當并未察覺，待淅淅瀝瀝的雨聲停歇，主讓路，將馬車借與宋。

“多謝。”

李公公趕馬駛平坦道，朝城中行去。宋換上玄勁裝，將子袍卷裹包袱，簡單挽了高馬尾，額前綁一條寬大抹額。

下馬車時，一副年模樣，令李公公小小意外了一番，連聲稱贊：“不錯。”

宋學著男子抱拳：“您不必再送了，寧公子尚還在廟裏等著呢。”

自是十六殿下的安危更加重要，李公公也不推辭，道一聲“後會有期”，沿原路折返。

先去東市逛了逛，拐進一間門可羅雀的胭脂鋪，稱是要給自家長姐買生辰禮，哄得店家推介了青黛與盒。再踱步至溪邊，臨水描了眉，將兩頰塗得凹陷，乍看上去像是纏著病氣的小小年。

準備妥當，宋一路詢問，找到書肆買了新的地理圖。預計歇上一t日，待養足了神，買匹小馬去更偏遠些的城鎮。

如此躲個十天半個月，衛辭那邊，興許萬事都塵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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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辭收到飛鴿傳書時，已是一日之後。

蒼杏花重金雇了三撥松縣漁民，來回翻找，卻始終無果。等到衛辭調頭趕來，將玉飾呈上，詳細說了那日發生的事。

一旁，香茗哭腫了眼，懷中揣著宋落的繡鞋，道：“奴婢不曾聽見異常響，與仇殺無關。”

衛辭眸沉沉，俊俏的臉也染上蒼白，分明是悲痛到了極點。他咬牙關，下頭泛起的腥甜，目落向并不湍急的水流，嘶啞開口：“可搜尋過上游？”

漁民長彎一揖，著生腔，回稟道：“雖說氓溪水勢緩慢，但宋夫人不會鳧水，又是一介流，絕無可能去到上游。”

“往上搜。”

衛辭嗓音冷冽，“活要見人，死要見。”

“是——”

他定睛打量過繡鞋，蹲下，撚起一黃沙。無風，無雨，好端端的人怎麽可能落水？四下也無打鬥痕跡，難不是自己……

不，不可能。

王才富送來賣契的那日，將宋的過往與脾一五一十地上稟，與蒼後來查到的并無出。分明不會鳧水，除非突然生出翅膀，否則無法悄無聲息地離開。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衛辭決計不信宋已不在人世。

他要來溪流圖繪，命侍衛兵分三路，搜尋範圍擴大至松縣周邊的城鎮。另向在嵐河的裕王發出信號，調取山莊中的江湖人士。

“蓮生。”

“屬下在。”

衛辭自佩戴的荷包取出一副小像，正是他雕刻玉飾時所繪的樹下人圖，待道：“臨摹幾幅，鄉舍、城中城外，凡有人的地方，逐一盤問。”

語罷，他挽起袖口，一頭紮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