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河

宋生不爭搶, 尤其于一事，固執地以為順其自然方能長久。

可與衛辭，卻伊始于主糾纏，甚至使出了渾解數, 只為博得一個眼神、幾分寵。如今回想, 與竇初開的年歲憧憬過的大相徑庭。

需得承認, 兩人朝夕相, 對彼此有著天然的吸引。然若沉下心細品，宋倒覺著習慣遠大于慕。

不衛辭，

也極難上大令朝的任何一個男子。

份、妻妾、嫡庶, 種種世俗教條, 無異于懸在橫梁上的一桶冰鑒，纖弱麻繩經歲月磨了細桿, 隨時都有可能斷裂，從而兜頭澆下堪比寒霜的水。

且不說, 本就稀薄的，是被滲出的冷霧拂過，便萎靡了大半。

偏偏自己只是一介孤，在外制，在以侍人，人微言輕, 遑論逃這牢籠。

但人非草木, 誰能無。三月以來的同床共枕, 終究令宋産生了一不切實際的僥幸，或是說, 想探得自己在衛辭心中的份量。

“公子。”嗓音微微發著，懷著紛心緒鄭重地問, “一定要娶妻麽？”

衛辭料到會吃味，既覺得未免也太恃寵而驕，又無可避免地染上心疼。遂沉幾息，刻意放了聲音：“放心，我會尋一個恭順的，欺負不到你頭上。當家主母要做的事太多，你不喜拘束，有人擋了去還不樂意？”

卻見宋出一副早有所料的神，悶悶闔了眼，不再開口。衛辭心頭竄出陣陣火氣，心道自己果真將寵得無法無天。

偏還打不得罵不得，幹脆熄了油燈，同樣佯裝困乏。

黑暗籠罩了五，連淺淺吐息都顯得嘈雜。

他先按捺不住翻過，長臂輕車路地攏上香。掌中如瓷，仿佛輕掐兩下便能出水，如斯，需得捧在手心好好寵著。

衛辭頓時生出悔意，率先打破沉寂：“，莫要鬧脾氣，我那些個好友，誰人院裏沒有四五姬，古往今來俱是如此。”

“更何況，我早已言明將來不納姬妾不收通房，專寵你一個，為何還不滿足？至于正妻，需得擇個門當戶對的裝點門楣，屆時我也會告知對方你的存在，若同意做表面夫妻再正式議親。”

他生平第一次為旁人籌謀許多，也是生平第一次向旁人剖析心。語罷，莫名有些赧，掩輕咳一聲。

宋深知這是衛辭最大的讓步。

誠如他所言，古往今來，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尤其居高位，人如服，換作任何一個，怕是做不到衛辭這般地步。

可那又如何？

還需恩戴德不？

如今之計，只能先積攢錢財，京後再尋機遇離開。思及此，宋姿態親昵地鑽他懷中，嗔道：“阿辭，答應我三個要求好不好，就三個。”

甜甜的嗓音似春日裏的滴雨聲，又似風掠過竹葉林的簌簌響，衛辭眉頭舒展，從間出泛著愉悅的音節：“多個都行。”

“首先，不要子嗣。”

“嗯。”

“其次，不得阻攔我出府。”

“嗯。”

“最後。”宋頓了一頓，醞釀出“意”，纏纏綿綿地說起，“若是公子了別的人，不得瞞著我，好麽？”

衛辭眉頭輕蹙：“這是什麽話。”

難不專寵到如今，還將他看作好之徒？

宋豈能知悉他的所想所思，只知道，涼涼字眼落耳中，便是陳述著他有千般萬般不願。

可亟需答案。

只因衛辭將來若是移至別的子，便能求得恩典離開。這最後一條，反而是約法三章的真正目的。

宋耐著子吻上他的耳垂，撒道：“最喜歡阿辭了，答應我嘛。”

“麻煩。”他面微燙，幾不可察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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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要上京，宋眼可見變得頹然，雖在心底竭力游說自己，終究難于一朝一夕間改變。

衛辭當不舍背井離鄉，將人抱上馬背，春日踏青般悠悠行著，一邊搜腸刮肚地安：“京中好玩的東西很多，街市連夜裏都滿了人，你素來湊熱鬧，得閑時我常帶你出去轉轉，如何？”

宋正靠著他溫熱的膛假寐，聞言，淡淡應一聲。心下卻盼著他千萬莫要得閑，免得t誤了自己打理鋪子。

卻聽衛辭又道：“我名下有兩條長街，回頭讓蒼杏領你去瞧瞧鋪子，喜歡哪間都送予你。”

“哦？”

宋面稍霽，毫不掩飾自己的財之心，同他討價還價，“一間不夠，我要兩間。”

他不甚在意地扯起角：“你要能忙活得過來，都給你管也。”

“那倒不必。”

若兩條街都歸，在世人眼中，的前綴則是衛辭與侯府。若只占兩間鋪子，則是尋常生意人，需得喚一聲“宋當家”。

宋早便謀劃好了，一間做鋪，可以畫些古人不曾見過的花樣，以巧思取勝。另一間則開拓書肆，如此，便能明正大地推介自己的畫本，還不必暴筆者份。

哄了半日，宋總算不再苦著臉，覷一眼自己的小馬駒，示意衛辭停下，神采飛揚道：“我們來賽馬。”

衛辭如今滿心滿眼皆是“名份”，只待到了京中落至實，從此再無人敢覬覦。是以看向宋時，目似漾碧波，堪稱有求必應。

“我且讓你半刻鐘。”

宋有心提升騎，原也是隨意尋個由頭，既得了應允，翻上馬，利落揮鞭沖了出去。

纖細的背影得筆直，毫不見初次時的膽怯。蒼蒹長衫令幾乎與林間蔥郁融為一，若非騎著一抹白，竟好似要化為仙子，飛天遠走，再也不回來了。

衛辭心下一墜，夾馬腹，顧不得半刻鐘的約定，迫切追上：“——”

宋聞聲回眸，眼角眉梢噙著綿綿春意，清麗小臉被枝葉間隙的旭眷顧，攏上一層朦朧影。

他心口傳來猛烈撞擊，面上卻不顯，矜持頷首：“慢一些，莫要蹭破了皮。”

“知道了。”

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又想起自己那把銀弓。

先天弱已是無法更改，但騎馬箭都可以後日進。若有機會，再學些防，將來出門在外，也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于是，每至一歇腳，宋總要拿著彎弓練習，準心漸佳境，好歹瞄著人頭的時候能中腳跟。

衛辭覺得不服輸的倔強模樣可得，艱難忍笑，待暗含警告的目掃視過來，又擺出一本正經的神：“不錯。”

“……”

他在嘲諷我，宋暗想。

一路磨磨蹭蹭，比預計晚了三日抵達嵐河。

此乃當今聖上幺弟——裕王的封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俠客聚集之。

嵐河是平原城市，地域寬闊，車水馬龍。因有天下第一莊坐鎮，前來投奔與挑釁的江湖人士絡繹不絕。

往來人群多著奇裝、腰佩奇刃，看得宋眼花繚。

衛辭不知從何出來兩副面，紅紋黑底，僅了一雙眼睛。這般遮掩住容貌，倒愈發襯得年段極好，活像只高傲慵懶的狐貍。

宋呆呆接過，可分明瞧著蒼杏等人的面各不相同，遂開口問：“為何我要與你用同樣的面？”

“……”

他不由分說地替宋戴好，理所當然道，“在外，我是公子，你即是公子夫人，旁人一瞧便能會意，可省去不麻煩。”

將信將疑，腳步自發邁向兩道攤販。

所幸日頭尚不算熱，聽著此起彼伏的賣聲非但不顯嘈雜，反而覺著鮮活無比。

衛辭由著東看西瞧，總歸他只需跟在後頭付賬。

宋買了一把趁手的紅木短劍，瞎比劃兩下，興沖沖地拉過蒼杏：“蒼杏蒼杏，你說我能和香葉一樣拜你為師麽？”

“嘶……”

蒼杏如臨大敵，推道，“且不說主子您已過了習武的最佳年歲，要當真喚我作師父，公子再婦唱夫隨，豈不是套。”

衛辭亦是不喜對旁人作出親親熱熱的模樣，即便蒼杏是子，仍舊長臂一，把磨人的小子攬回側，冠冕堂皇地說：“街上人多，容易走散，跟我。”

宋癟了癟，心道能走散才好呢。

當然，也僅是過過癮，瞧周遭這些個兇神惡煞的武林中人，的確跟著衛辭最是安全。

“啪嗒——”

後忽而走來一人，折扇不輕不重地搭上衛辭的肩，“喲，稀客。”

是位一襲青衫的年輕公子，形削瘦，眉目含笑，握著折扇的手指節分明，很有山水潑墨畫般的清秀風骨。

宋量小，方才被衛辭擋了個嚴實，是以年輕公子這才發現的存在，一時驚詫得瞪圓了眼，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衛辭似與來人相，扯了扯：“牧流雲，別來無恙。”

牧流雲收起表，俯下同宋打起招呼：“在下牧流雲，可是衛讓塵將你連哄帶騙拐來的？若有，只管說與在下。”

“滾。”

衛辭笑罵，卻不似真的生氣，擡臂隔開二人距離，警告牧流雲，“別嚇到。”

“今天可是開了眼了。”牧流雲直起，風雅地搖晃折扇，朗聲道，“走吧，小爺給你們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