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顧紹卿因那雙水亮的眸子怔了數息，回過神，忽然覺得傷口有點兒疼。又或許疼的不是傷口，是傷口附近的心。

人兒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貓兒一樣輕喃，“可以嗎？”

這一聲，像是懇求，又藏了擔憂。不甚明顯，但顧紹卿行走江湖多年對讀人心緒一事兒何其敏。心裏的想法在他這裏，幾乎可以說是無從遁形。也正因為如此，他不知道怎麽推拒。

那是不染一塵埃的善，不帶一目的的惦念。

除了母親，他再未得到過這種純粹。如今卻從一個同他沒有任何牽絆的小姑娘那裏得到了，并且經年日久一直持續。

他覺得荒謬，卻無法否定這份純粹珍貴。

許是覺得自己又要妥協了，當真是沒出息極了，顧紹卿那張過分俊逸的臉臭到不行，幾近無聲的說了句，“簡直不可理喻。”

這一句的尖角刺向的是自己還是陳夕苑，可能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說罷，兀自轉進了小院。

這一次，院門未闔，什麽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陳夕苑自是知道的，朝著他的背影笑得眉眼彎彎，“哥哥，你還沒用晚膳吧？我也沒用，我讓人送幾樣菜過來，我們一起用吧。”

“可以嗎？”

沒人再應，但一點都不介意。

知道的，顧家三郎的不反對等于可以。

一盞茶的功夫後，高太醫背著藥箱了顧紹卿的小院。在臥室給他細看了傷口，之後上藥妥帖包紮。

期間，他道，“你這理傷口的技倒是越發的湛的。” 今兒他若是沒有跑這一趟，顧紹卿這般理，也無大礙。

顧紹卿冷著臉未應。

高太醫凝了他幾息，忽地笑了聲，隨後說，“小郡主也是擔心你。這些年小殿下為了你都開始讀醫書深研究醫。的年紀還這般小就有如今本事，堅持下去，以後醫絕對不遜于太醫院衆人。”

停頓過後，他又說，“三郎，人活于世各有各的不容易，大殿下你師父還有我都是如此。但有一點是一樣的，我們從來都不是因為齷蹉而活的。”

顧三行事尖銳幹的又多是危險差事，在今日之前，同高太醫打過不道了。記憶之中，高太醫從未像今日這般多話，甚至提及了他自己。

顧紹卿罕見地生出了閑聊的興致，“我聽聞太醫出名門，後又一路順風順水地進了太醫院，不知您口中的不容易說的是？”

高太醫沒料到寡言冷漠的年會往深了問，怔了怔才應答，“是心間月，檐上雪。”

曾經年熱一心只想建功立業，忽略了邊人。又或者是太過理所當然，以為邊人就會永遠在邊，才將放在了微末。結果就是從未想過失去卻失去了。失去了才發現，原來有些人存在時同鮮明不沾邊，一旦失去，如刀刮骨足以讓人痛徹心扉。

是以方才他瞧見年t似又鬧了，有而發多說了兩句。

然，顧紹卿聽不進太多。

因為他的父母，也曾恩過，最後呢？意這東西，可以是心間月，也能為池中月，飄忽易碎。

聰明人，不會去。

所以他不聲地將話題帶到了別，“那您有試著挽回嗎？哪怕一次？”

高太醫：“沒有。”

顧紹卿：“為何？”

高太醫：“因為我了解，對那人綻開的笑容說明了一切，很幸福。”

“所以您遠走西地？不願為眼底的影？”

“是吧。”

一聽這話，高太醫忍不住笑了聲，“臭小子，還懂。”

話落，走向藥箱，準備給他再開些藥。

寫到一半，高太醫不知想到了什麽，忽地擡起頭來，“若換了三郎你，你會怎麽做？”

顧紹卿：“......”

高太醫：“說說，認真說說。”

顧紹卿沒想過這個問題，只能現想，因此花費了些時間，“我會鎖住，直到挽回。”

哪裏錯了，改便是了。

沒錯，也能照著的要求改。

既是不可失去，那定是要留住的，自尊面這沒半點斤兩的東西，碎了又能如何？

“是嗎？”高太醫著容清冷的年，心知他真是這麽想的，在這一瞬，他竟懷疑起自己的決定，自離開帝都後第一次。

兩人相偕出了臥房。

抵達空落的大廳時，廳圓桌上已經擺了幾樣菜，兩葷三素一個湯，分量適中，看著是三個人的，想來是把高太醫的那份也預上了。

高太醫目稍一梭巡，許是也想到了這上面，薄輕而緩地翹了翹。

他凝著察覺到靜迎了上來的陳夕苑，溫聲道，“郡主可是預了臣下的？”

陳夕苑點頭，聲道，“自然。”

如此，高太醫角的痕跡越發明晰了，“多謝郡主好意，但今日怕是不行了。”

陳夕苑：“為何？”

高太醫：“臣下過來以前，大殿下已經差人請臣過去一道用膳了，聽說還開了十年的槐花釀。”

“臣下自是舍不得錯過。”

旁的人或許不知，但他們這些大皇子邊的人可是都知道大皇子有個專門的酒窖，裏面的好酒多不勝數，有些，還是大皇子和大皇子妃親手釀制的。是以每回大皇子宴客，邀了，鮮有不來的。

高太醫，自然也不例外。

這些，陳夕苑也是知曉的，未再挽留，“那便下次吧。”

高太醫朝人兒微笑頷首，隨後目越過，停在了後一兩步位置上的年上，悉心叮囑，“要記得，你是人，并不是真的銅皮鐵骨。”

“今兒那利再準些，刺中的就是你的心髒，到時候，就算是太醫院傾盡英，也救不了你。”

顧紹卿哪裏不知道高太醫的這番話是說給陳夕苑聽的，想進一步管束他。暗裏冷嗤一聲，面上仿佛一個字沒有聽見的冷淡模樣。

高太醫也不在意，話落，目回撤，睨著貴人兒，“走了。”

陳夕苑聲道，“太醫慢走。”

顧紹卿落坐，食暖香筆直撲來，他的味蕾被勾，他忽然覺得。就在這時，陳夕苑獨有的清甜聲音響起，“哥哥，用膳吧。”

言語間，已經率先提起筷子，夾了顆大丸子到他面前的圓碟。

“大師傅說，這是今兒必吃。”

“這做丸子的糜都是他親手剁的，可廢功夫了。”

悉的“多話”，其實很多時候他都想不通，頂頂尊貴的人兒，不說孤高倨傲，多會有些做主子的優越和氣。就是顧家，民衆眼中萬分親和的軍功世家，那宅也是層級分明，無法逾越。

然，這些在陳夕苑上是尋不到的。

能坐在他家的門檻雕木頭，怡然自得；能去油煙刺鼻的後廚同師傅們聊天，今兒什麽最好吃用了什麽新鮮食材都知曉。

能親自去山裏采摘為他制藥的草藥，也能在雨夜親自去搬那些在他眼中本不值錢的白芨......

思緒浮，勾了一些記憶。

顧紹卿心不微，他凝著自己碟中裹了湯油的大丸子，低聲道，“多謝郡主。”

話尾，他提起筷子，夾起了那顆大丸子。

一口吞了。

陳夕苑看他這般，稚氣而和的眉眼彎了彎。又給自己夾了顆大丸子，慢慢地吃了起來......

之後安靜用膳，兩個人都未再說話。

一個速度快，一個飯量小，差不多一道用完。繪欣和一個婢子忙著收拾碗碟，繪靈則端了清茶和水盅過來伺侯陳夕苑漱口。人兒的作慢條斯理，那些仿佛刻進了骨子裏的特質似水傾瀉而出，那如霜雪一般的純清高貴、優雅從容......

當這一切近距離、無遮無掩地映了顧紹卿的眼底，不管他願不願接。

也就是在這一瞬，顧紹寧當年的話沒有任何鋪墊地沖進了他的腦海，讓他的緒蒙了灰，

“郡主和你不一樣，明珠和野狗，任誰都不會覺得相配。”

陳夕苑對他忽然而至的煩悶甚至可以說是戾氣一無所知。收拾妥帖後，讓三個婢在廳外候著。

“哥哥，太醫方才說的......”

哪知話還沒說完，顧紹卿低冷的聲線似他手中的劍，輕易地破開了和諧安寧，“郡主，你又不是我的誰，管那麽多你圖什麽？”

陳夕苑愣了幾息，再開口，杏眸深仍有茫然，“不圖什麽，就不能對你好嗎？”

顧紹卿：“能。金枝玉葉，未來還有可能是帝，在這瀧若有你不能做的事？但你問過我的意思了嗎？”

“我不願的，我覺得煩，但因為你姓陳因為你高高在上，我不得不接。”

“高高在上？”

“不得不接？”

陳夕苑無聲地重複著這兩句，那雙浸著笑的眸子慢慢歸于沉靜。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 問顧紹卿，聲音輕得幾近微無。因傷磨礪出的安靜模樣是極的，矜貴暗浮，也給了顧紹卿一種錯覺，今次他若回了是，那以後......

便真的不會再管他了，那些時不時出現在他周圍的“獨一份” 全部會被收回。兩個人的距離，看似只有一牆之隔，實則天淵之別。

當下，顧紹卿真切地及了同後悔類似的緒，也因此遲疑了數息才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