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妖的話毫不客氣,直指著崔家的真人罵,讓在場的諸修齊齊面一變,相視低頭,跪在前頭的崔決晨則呆跪在原地,一聲不敢吭。
一旁的崔決更是一呆,心中一陣酸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可這妖翹著頭站在地上,只冷冷笑著。
巡海是龍屬的人,職位有大有小,大多是狐假虎威的威風,通常是不敢冒犯神通的,可崖卻是個例外。
當年崔氏立在東海,實有亡族之危,是當時的崔家家主急求到蛟宮麾下,用一道【明方玄元】解了龍王的燃眉之急,這纔在東海站穩腳跟,崔家從此便靠著龍屬,雖然無從屬之名,卻有從屬之實。
他崔氏從龍屬底下出,常年寄西海,按理來說就了神通,本就應當去宮中拜一拜,可他一口氣窩在西海不管了…也好在他這一支宗族就立足西海,有幾分不來的理由,這纔沒有遭到什麼爲難。
如若崖真人當面,這妖也不敢開口諷刺…可一衆人都明白,雖然龍王不在乎,海里卻終究有人不滿,崖便從來不與龍屬的使者面,如此一來,這妖罵的可謂是理直氣壯,心裡有底。
崔決晨又有什麼辦法呢?他人微言輕,既不好答這妖,也不好把事往崖真人上推,只能咚咚咚地磕起頭來,答道:
“神通安排…我等實在不知,只知我這位二哥…修爲已經到了瓶頸,可以有衝擊神通的機會,便從湖上取了資糧回來…想必兩位真人也是開過尊口的…還巡海看著我二哥的這點分,饒了我等吧!”
他此言一出,左右嘩啦啦跪倒了一片,虺巡海面孔一板,罵道:
“你的意思…是我徇私爲難你們了!”
“不敢…”
一時間呼聲四起,那海上的巨又咆哮起來,水花四濺,頓時將所有嘈雜下去,虺巡海一甩袖子,意興闌珊地道:
“罷了罷了…你那二哥出來跟我說話!”
他如蒙大赦,連忙退下去,崔決則上前一步,行禮恭聲道:
“崇州崔氏子弟崔決,見過大人!”
“呦!”
這妖收了冷臉,出笑容來,熱熱切切地道:
“原來就是你,哎喲!還什麼大人,真是折煞俺了!”
此妖前倨而後恭,令人咋舌,就連崔決都有些失態,愣愣地被他牽過去,聽著這妖笑道:
“你…你…還什麼崇州崇州,什麼崔氏崔氏,哪容得下你!俺要是你,就大搖大擺在此地做主人,俺就不崇州崔氏了,俺麒麟座下使者崔決,豈不威風!”
崔決心中哭笑不得,面上還是唯唯諾諾,答道:
“使不得…使不得…”
“太使得了!”
這妖也是個渾然不客氣的,拉著他的手往裡頭走,卻突然發覺四周安靜下來,這些崔家人通通擡起頭,直勾勾地著遠方。
“嘿!”
虺巡海脾氣一橫,張口又要罵,卻了耳朵,發覺海浪的聲音都停歇了,四周彷彿變得明起來,連沙灘上都金燦燦一片。
這讓他心中咯噔一下:
‘天爺啊…莫不是崖回來了!’
耍橫撞到主人家手裡,虺巡海頓時一片尷尬,心中還真打起鼓來,崖敢不敢承擔殺他的後果不說,真要折騰的起來自己肯定是死定了!
他有些膽心驚地回過頭,卻發現暗沉沉的烏雲裡一片明,一位長袍、袖繪金紋的金眸男子正負手從太虛中走出,靜靜地立在雲端。
那雙金眸隨意地掃過來,彷彿將整片海灘上的氣息給凍結住了,虺巡海腦袋一片空白,卻聽著邊的青年男子已經上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道:
“決拜見殿下!”
他的聲音略有沙啞,充滿著激與不知所措,那青年低下頭掃了一眼,目多了幾分平和:
“決。”
“撲通!”
接著跪下的就是這巡海,那雙青魚般的臉龐皺一團,兩眼直勾勾盯著地面,呼道:
“虺藥…虺藥拜見殿下!”
此妖正是虺藥!當年在朱南海域下從事,負責當時李家海外駐地宗泉島的供奉一事…算是李家的老人了!
奪目的天垂落,李周巍已經到了兩人前,算是一眼認出他來,略有訝異:
“虺藥?你倒是長進了!”
這妖將腦袋頂在地面上,一也不,顯現出極謙卑的彩:
“大人明璀璨,有萬一之輝,披澤小妖,從此得了福氣,能來這富庶之地巡一巡海,小人激莫名…又聽聞崖真人不知好歹,小人正在問他們呢…”
他這話說的堂堂正正,落到一衆崔家人耳中,卻讓他們心中震撼,終於認出眼前的人來!
‘原來是這位殿下…’
李周巍失笑搖頭,海里的巨大妖卻已經消失了,顯化爲一中年男子,很拘謹地走到跟前,默然下拜。
虺藥不敢起,面孔對著地面,出滿滿的笑容,介紹道:
“這位…這位是湛鱗將軍…曾經也是見過大人的…他與應河白是好友,當年在兩位殿下面前比武獻藝,有一段淵源…”
“【寶鱗渡】。”
李周巍點頭示意他起來,挑眉道:
“應河白…他如今如何了?”
這應河白便是北錦江王,曾經是江北的河妖,也算幫了一些小忙,後來因爲李乾元之事退走,從此銷聲匿跡,竟然沒有半點消息。
虺藥顯得很唏噓,答道:
“這位也是貴裔,可聽說他有個親戚,不知是姐姐還是什麼長輩。在緒水妖王底下做事…可不知何故失了寵,又爭風吃醋,被妖王拿下…押在牢裡。”
“這應河白從江北迴來,本就權位大失,沒什麼王不王的稱呼,又一日日試著救他親戚,惹得妖王不喜…已是很落魄了!”
李周巍聽了一陣,崔決心中暗暗咬牙,擡眉道:
“稟殿下…屬下也知道他,當年丁客卿落在江北,是他出手救下的…”
“我知道了。”
李周巍點了點頭,問道:
“鼎矯殿下…可有消息?”
一聽這話,才站起來的虺藥又重新跪下去,眉開眼笑:
“太子已經神通了!”
“哦?”
李周巍浮現出一點笑容來,答道:
“這倒是大喜事啊!不知何時起宴?我應當攜禮相賀!”
“本應當有一場宴席…”
虺藥的面一下鄭重起來,低聲道:
“可近日以來,海底有一件大事,是一位龍屬的長輩得了大喜…哪怕是殿下也不例外,這宴席就推晚了,殿下…殿下一日之前就啓程去賀喜…”
‘一日時間…’
李周巍心中有些凝重,神卻自然,道了聲可惜,掃了一眼周圍,答道:
“我便不打擾你巡海。”
“殿下言重了!”
虺藥嘿嘿一笑,答道:
“既然殿下都來了,小人絕不打擾大人興致,這還有什麼可巡的…”
自從宗泉結識李氏,虺藥的途可謂是亨通,海底的族系都好過了許多,自然是激的,他深深一禮,恭道:
“大人請便!”
李周巍並未多理會這倆妖,點頭邁步往島走去,兩側的人紛紛退開,那崔決晨看得肝膽俱裂,連滾帶爬的跑上來,跪在他旁一磕頭:
“大人…小人來伺候大人!”
這些龍屬的妖向來眼睛長到頭頂上去,能得龍屬的巡海如此畢恭畢敬,一神通璀璨,又讓崔決直呼殿下,還能是何人?
於是他從地上爬起來,連袖都來不及整理,便彎著腰引李周巍上前,一路走到那高的金殿,請大人在正中間坐下了,恭候在旁。
這才見階前上來一老頭,滿頭白髮,陪著他坐下了,恭聲道:
“小修崔長嚴,見過真人。”
這應當是如今島上主事的長輩了,崔決立刻起奉茶,李周巍則偏過頭來問他:
“決,崖讓你回來修行,如今倒還在外頭奔波。”
此言一出,兩旁的崔家人即刻驚出冷汗來,要知道這位爺的神通本事與龍屬的關係…要是不滿意了,足以讓崇州吃不了兜著走!
好在崔決連忙行禮,答道:
“是近來海上不寧靜,我正巧出關,便一同看護…”
這話讓李周巍放了杯,擡眉去看崔長嚴,這老頭連忙瞥開目,低眉不語,滿頭大汗。
李周巍一言不發,那雙金眸凝視著他,老人只覺得烈暴曬,心虛氣短,一滴滴汗水順著皺紋淌下,那雙抿的蒼老脣抖起來,眼看就要開口。
“殿下!”
崔決卻向前一步,這白男子撲通一聲跪倒了,將雙手舉過頭頂,奉著那一碗清湛的茶水,懇求道:
“請殿下用茶!”
這金眸青年頓了頓,終於將目移開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順手將他手裡的茶接過,輕輕一抿,答道:
“這一次來…一是要看一看你。”
“二來…也是見魏國脈。”
殿中一時寂靜,只回著他平靜的聲音:
“且談談故國之事罷。”
他端起杯,聽著老人深深一嘆:
“稟殿下…我崔氏…主脈有七支,我崇州崔氏是第三脈所出,祖上與東離崔氏本是一家,只是東離崔氏宗得高貴些,出過真君…魏國在時,我等這一脈以修行爲主,常在【昭元仙府】之中持事…”
“後來魏恭帝尋蓬萊,派我家先輩馭寶船外出…可終年不得,我等就在崇州落腳,四尋找蹤跡…可海出了大,一度引得太虛破碎,靈機聳…我等斷了聯繫,又無人指揮,便在島上住下了。”
李周巍擡眉,問道:
“太虛破碎…怎個破碎法?”
崔長嚴面上顯出些驚悚之,答道:
“這事在書上不過寥寥四字,當時的話是這樣傳的…說是靈機聚而不散,參差紊,如萬千帶,散落天地,海中一條條一帶帶,要麼凝聚爲霧,要麼毫無靈機…”
李周巍一聽便明白了,太虛本在於靈機,倘若一完全沒有靈機,那此也沒有太虛,太虛之中也找不到落點降落此,如若現實之中果真是靈機聚而條帶,太虛不知被劃分多片了…
他微微思慮,問道:
“【昭元仙府】是三玄中哪一家道統?有多真君,在魏滅時又是如何自的?”
崔長嚴咬了咬牙,答道:
“按照海的劃分,應當屬於三玄中兜玄一系,只是如此劃分不大準確…”
他的語氣流出幾分驕傲:
“明爲帝,號觀元,祭太室,幹宮開,振鼙鐸,撻天下俗之衆,廢三千二百宗——道真仙修,除冠剪羽;秦玲魔子,煉煞懸頭;重山邪祀,縛來於魏;小巫方國,覆亡拘收;……罪者誅,良者從,收容清白,並昭元一府,爲天下謀…”
“昭元一府,居魏煌天,並不爲誰家道統,乃是有魏一朝的道統之法府!”
李周巍擡了擡下,看一下他的眼神有了幾分變化:
“原來自一家。”
崔長嚴把最後一個字唸完,又從那恢宏的過去跌落回慘淡的現實,炯炯的眼神也不見了,而是低低地道:
“至於真君…只聽著有一位…不知其法號,卻不宮廷。”
“不宮廷。”
這話卻很有意思,讓李周巍一下注意起來。
魏國行的是仙國之法,國中的大小職皆有加持,哪怕是沒有修爲的凡人,得了位,自有一分修行,位極更有神通…不宮廷,極有可能代表這位真君是自己修的!
他輕輕放了杯,突然有所應,擡起頭來,流出個饒有趣味的笑容。
幾乎是一瞬間,整座島嶼地山搖起來,璀璨的明在天際之上浮現,滾滾的烏雲立刻退去,顯出浮的彩雲和無數天!
這個天並不霸道和強烈,而是和如絮,如同瀑布,從一層又一層的雲間傾瀉下來,飄飄搖搖地落在屋頂上,又順著窗簾垂落,彷彿無數白雨,流淌在宮闕之間。
島嶼間一片喧囂,崔決終究是歲數小,不知道這意象代表著什麼,有些不知所措地擡起頭,崔長嚴的面孔卻一下白了。
這老人不知道經歷了多次這明變的景,他的父親也好,他的兄弟也罷,一個接一個的折了,如今意象再起,老人面上毫無,他呆呆地、膽戰心驚地坐在位置上,眼神希冀地去看李周巍。
卻看著金眸青年饒有趣味地搖起頭來,靜靜地道:
“恭喜了!”
崔決瞳孔中浮現出震撼來,崔長嚴的面孔上發似地升起一陣狂喜,從一旁站起,恍然如夢,看了看崔決,又去看李周巍,這喜悅轉化爲無限的震撼,讓他的雙脣,難以開口。
他撲通一聲拜倒,有些虛般磕起頭來,泣道:
“竟不知殿下是如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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