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節踏雪河燈祈福

轉眼到了深冬，人間寒節這一日，朝這次回來沒有回萬滁宮，而是帶靈淮下了山。

靈淮兩年不見煙火人間，恍若隔世，跟隨朝，寸步不離。

他知道人間很，妖也多，很多人都吃不飽穿不暖，他一站到街上曾經風餐宿那些年的回憶就都冒了出來，一瞬間他連面都發白，渾冒冷汗。

但是朝在這裏，他漸漸就沒那麽心慌了。

街上人不多，些許冷清，他們沿著河走，遠遠地，看到深黑如墨的水面星星點點，是有人在對岸放河燈。

“要放一盞嗎？”

“放這個做什麽？”靈淮好奇地問。

“祈福。求平安，求團圓，只要是好的祝願，都可以寫在河燈上，它會順流而下，將世人所求傳達給神明。”

“靈嗎？”靈淮盯著那一盞盞，寄托世人心願的微弱芒，又轉頭，看向朝，“許了神明就真的聽得到？真的會幫我們實現？”

他眼睛亮亮的，滿是期待地看著朝，朝在這樣的目下沒法說出半個“不”字，輕聲地回：“心誠則靈吧。”

“那我要許！”靈淮拉起朝的手，往橋上跑。

夜風呼呼作響，被拉著跑時朝好像能聽到裏在流，很快，很熱，跑遍全，最後歸于跳不止的心髒。

這一夜他們牽著手，像世上尋常人家的兄弟一樣寫下祝福，向神明傳達心中所求。

放燈的地方格外安靜，顯得風吹過河面、那緩慢流的水流聲都有些兇，靈淮蹲在岸邊，影渺小，像下一刻就會融進那無邊無際的黑河流裏，找尋不見。

朝不聲靠近，在他背後，將懷裏的東西拿出來，遞到靈淮眼前。

靈淮原本有些沉重的臉放松了下來，注意力很快被轉移，接過那個的盒子，“這是什麽？”

“給你帶的禮。”

靈淮雙手接過，打開，是一顆漂亮的、明無瑕的白水晶。

朝了個訣，那白水晶便消失不見，靈淮正疑，朝就出手，手指探進他領，從靈淮領口將那條紅繩勾出來。

靈淮低頭，就見那白水晶被串起，掛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手去接，說：“這個是什麽用？”

他以為和鈴鐺一樣，是個什麽法。

卻聽朝說：“小孩子戴著玩兒的，沒什麽用。”

說罷，朝語氣又變得嚴肅道：“不過你要是敢給我弄丟了，就等著挨揍吧。”

“不會的。我會好好保管的。”朝很給他帶東西，靈淮高興得就像是收到鈴鐺那天一樣，他轉過頭，對上近在咫尺的朝的側臉。

心莫名一，他湊上前對著朝側臉輕輕親了一口，誠懇無比地說：“謝謝你。”

朝一下子就僵住了，他像是了什麽襲擊，在懵了一瞬過後，手猛地放在靈淮的後頸，用力地按住，好像靈淮對他做了什麽多致命的舉，不及時控制住，有什麽東西就會霎時間失控。

他力氣太大，靈淮被他摁得也一，有些害怕地躲，求饒道：“對不起，我錯了……”著著他又被冰得抖了一下，聲音變了調地喊：“好涼……”

朝這才回過神，放開了他。

靈淮跌坐回岸邊，往後一仰，倒了下去，不知道是哪裏磕到還是怎麽，“啊”了一下，半天沒回過神。

岸邊有不石子，朝看他躺著起來，好像很痛的樣子，心一：“怎麽了？磕痛了？”

靈淮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睜開，遲緩地眨了下眼睛，看著朝的臉，像是有什麽心事。

“怎麽了？”朝這會兒有點不太敢他了，“哪裏不舒服嗎？”

他正要把靈淮拎起來裏裏外外檢查一通，下一瞬，靈淮就一個起猛地撲了過來。

朝還沒來得及反應，靈淮放過河燈的冷冰冰的手就到他領，凍著他的脖子，撓他。

他完全制住了比他高大了不知道多的朝，在朝上報複一般地胡作非為。

朝防守不及，後知後覺，一時間心放了下來，心甘願地落了下風，笑了出來。

兩個人在岸邊一攻一守，打做一團。

有什麽東西輕輕地落到他們袍上，漸漸是頭發、皮、眼睛，靈淮擡眼看去，就見江面薄霧彌漫，空中白霰點點。

是下雪了。

“下雪了，哥。”他一時間也忘了去鬧朝，在他上坐了起來，膛還因剛才的玩鬧而劇烈起伏著，目卻已被紛紛揚揚的雪吸引。

朝躺在滿是石子的岸邊，手叉著墊在腦後，看被雪吸引的靈淮，說：“鬧夠了？”

“嗯……差不多了吧。”他像是報複了一通，心變好，不再和朝計較了。

但看上去也沒有多高興，眼神裏有不舍，和往日裏舍不得朝走一樣，這會兒也不舍得回去了，好像很希跟朝在外面這樣玩這樣鬧的時間能再多一些，全然忘了幾個時辰前被不不願拉來這裏的也是自己。

似乎跟著朝，去哪兒也不要了。

“怎麽了？”朝了他。

靈淮不知想到什麽，突然來了一句：“哥，你能不能不下山了。”

“為什麽？”

“因為…因為馬上就過年了。”靈淮像是有些難以啓齒，“而且，姜宮主說妖魔是殺不的，你也會累，也會……”他的聲音弱下去。

“妖魔是殺不盡的，我也會累，也會敗，也會死。”朝幫他將話說完：“對嗎？”

“不，你不會敗的，也不會死。”

靈淮飛快否認，朝卻仍舊閑適地躺在那兒看他，看他著急，看他眼睛流出來認真。

過了一會兒，朝說：“沒有人不會死。”

“你不會。”靈淮很快道。

朝的眉輕微擰起，“那如果我死了……”

他話還沒說完，靈淮的手就捂了過來，看上去是真的有些生氣了，語氣卻很輕，比求饒更可憐地懇求：“不要說這樣的話好嗎？”

然後，如朝所料的，他看到靈淮眼角發紅，眼眶蓄上了水。

他拿下靈淮的手，握住，坐了起來，認真地看他。

“怎麽哭了？”

雖然朝印象裏的靈淮總是很哭的，但事實上，也就是剛認識那段時間才這樣，這一年來，朝確實已經很久沒見他哭過了。

可是曾經靈淮吃不飽，穿不暖，生活惡劣，學東西難了痛了被罵了才會哭，這會兒又是為什麽哭呢？不是剛剛還在很開心的笑嗎？為什麽開心和難過的緒總是來得這樣快？哭這麽難過就因為他說了一個“死”字？還是不舍？可是他以前那麽多次下山，難道靈淮等他走了之後也這樣哭過嗎？

朝五味雜陳地看著靈淮，聽到他說：“我做了一個夢。”

“什麽？”

靈淮了眼淚，跟朝說：“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白日狐的傳說？前陣子我夢見我變它了，在夢裏，它有一個很好的主人，他們一起生活，很幸福。”

“嗯。”朝耐心地聽著，“然後呢？”

“但是狐貍的主人經常要上戰場打仗，他們總是聚離多，然後有一天，狐貍的主人倒在戰場上，再也沒能回來。”

“那個人原本有很多親人，後來也死了，他最後的親人給他舉辦了葬禮。但是狐貍的命是人類救回來的，狐貍一直以來只有人類一個。人類走了之後，狐貍每一天都很難過，還有很多壞人來欺負它，到最後，也傷心地死去了。”

他好像是真的做了這樣一個夢，甚至是真的變了這樣一只狐貍，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朝起他的下頜，打量他，審視一般：“你吃了你的那個什麽夢丹？”

靈淮有些心虛地別開眼。

“我早就說了姜渝天就教你一些七八糟的東西，一點好的都沒教！你能不能長點腦子，哪有什麽白日夢給你做？！”

他氣上來靈淮的眼淚也不抵用了，最後又是靈淮被教訓了一通。

但這次靈淮好像真的傷心的，朝罵他，他都接，但該流的眼淚還是一滴沒含糊地流，到最後還是朝敗下陣。

回去的路上，靈淮趴在朝背上，哭累了他總是很容易困。

朝背著他一聲不吭地走山路，兩個人都沉默。

但是第二天一早朝就要下山了，他不想等很多天沒見面，好不容易相一天而他還在和靈淮吵架。

更何況他是哥哥，他應該讓著靈淮，他也有必要教會靈淮，讓靈淮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夢裏的事不能當真，更不能沉浸，多思傷的道理你難道不明白？學藥是為了治病救人，不是害人害己。我教訓你，你不知道好賴只會哭，你認為這樣對嗎？”

靈淮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沒回他。

朝只好將他往上顛了顛，加重語氣道：“就算是真的，你也不會是那只狐貍。”

“真的嗎？”聊到狐貍靈淮聲音才弱弱地接上：“可是那個夢很真……”

“你如果是狐貍那我是什麽？”朝不明白靈淮一天天到底在想什麽。

“說不定，你要是狐貍那還好了呢……”靈淮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麽？”

靈淮閉上。

朝又道：“還有，在河邊的時候，誰準你親我了，以後這樣的作不許對別人做，聽到沒有？”

“做了會怎麽樣？”

朝沒想到他這還敢頂，聲音沉下來：“你可以試試。”

“你是我哥哥我才做的。”靈淮解釋：“再說了，我怎麽可能隨隨便便親別人……”

“反正就是不準。”朝聲音大了起來，“你到底記著沒有？”

“記著了記著了。”靈淮趴在他耳邊，過了一會兒，他又冒出一句：“朝，你現在已經承認我是你的弟弟了對嗎？”

朝面不改道：“你不是我弟弟還能是什麽？”

靈淮把腦袋在朝道後頸，雙手抱著他，說：“那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變和那只狐貍一樣了，你知道嗎？”

朝沉默，沒等到回答，靈淮踢了他一下。

“知道了。”朝只好給出自己能做到的承諾：“我會保護好自己，不會輕易死。”

山路漫漫，下過雪滿地瑩白。

後半夜靈淮睡著了，他們沒再說話。

在這一夜，朝意識到當初的謊言扯得確實過了些，是他太高傲自大，看輕了人和人之間的牽絆，現在由他承撒謊的代價了。

他不知道他和靈淮怎麽就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到了今天再想要挽回似乎也不可能了，靈淮早就認定了自己是哥哥，他現在這麽依賴自己，等他有一天知道真相，他還會不會認自己呢？

但不管他認不認，靈淮注定是要恨他了。因為朝不僅是個欺騙的騙子，也是個言而無信的騙子。

在四方降魔一役走到尾聲，朝期盼已久的和平終于要來臨的時刻，他深刻明白這代價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