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怎麽了？”

“那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那次議和失敗了。”

“嗯。”

“議和失敗，這代表戰事到了關鍵時刻，幾乎沒有轉圜的餘地，兩國的人，不僅還會打，而且一定是要分出個勝負，一方把另一方打服了，才算完。所以自那之後，雁北出兵也比往日更頻繁，邊境戰事膠著，朝堂上也風波不斷，我朝世家大族枝繁葉茂，當今太子行新政，難免要損傷一些舊士族利益，因此雙方勢同水火，總是在暗自較勁。”

靈淮默默消化他的話，問：“那你是世家那一隊的嗎？”

“是，也不盡然。”

“什麽意思？”

“家祖上是百年的世家，卻不和當今士族為伍，在旁人眼裏，我們更像是太子那邊的人。”

“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家世代守衛蒼瑯城，這裏是雁北的核心，我們遠離朝廷紛爭，卻是大椋對抗外敵的一柄利劍，不管上位者是誰，利劍總是很多人都要爭搶的，誰拿到這把劍，誰就掌控著全局。”朝把一切攤開來告訴靈淮，“世上任何人都不希明珠暗投，一柄名劍，自然也要跟隨一位明主，才不至于蒙塵。我當初的選擇，就是太子。”

他說這話時眼裏是有野心的，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野，有著致命的危險，致命的吸引力。

靈淮頓時也想明白了一切，明白朝為什麽會被小人所害，也明白這場戲唱的是什麽了。

“你為太子背叛了世家，所以那些人害你，是給你的懲罰，也是為了震懾太子？”靈淮把所聽懂的點明，又道：“可是、可是……”

他支支吾吾的，朝只好幫他把剩下的話問出來：“你想問可是我死了，家失勢，邊境戰事該怎麽辦？”

靈淮點頭，“你也可以只打自己的仗，不站隊太子，世家也不會對你趕盡殺絕。”

“那如果世家要拉攏我殘害太子，我該怎麽辦？”

靈淮不說話。

朝又道：“如果有世家看中我這把劍，想要取而代之，我又該怎麽辦？”

靈淮仍舊答不上來。

“所以你看，這世間事，總是在推著你做選擇，如果家不站隊太子，就必須要依附世家，家若是不想被世家覬覦、從而被吞吃殆盡，就必須也要找到一個倚仗。世家本不在意邊境死了一個會打仗的將軍，因為將軍很多，死了一個，他們還有其他人候補上來，但家若是倒了，就是真正的倒了。太子是我權衡利弊之後最好的選擇，我獻出我的忠誠和我的戰功，他庇護我的族人和這片土地的子民，我們各取所需，家本來的職責就是護衛邊疆，就算戰死，我也是死得其所，所以當初世家手，要讓我在污蔑太子和舍棄家之間做選擇時，我一個也沒有選。”

“那你就違抗軍令？你是……求死？”

“有的活誰又會求死呢？我也只不過是在賭罷了，當時戰事急，那監軍太監非得來找我事，實在是氣焰囂張，我火得不行，本來就煩，誰想管他，想著大不了得罪了就得罪了，就把他打了幾板子軍扔了出去。”

朝一副毫無悔意的樣子，“我知道世家就等著抓我錯，也知道這太監背後有大人撐腰，可我沒辦法了，更何況將在外軍令有所不，一個太監，我為什麽要把他放在眼裏。我不可能背叛太子，家我也放不下，所以我只能出兵，只能贏，而且必須是倒的勝利。”

戰事急，這才是朝違抗所謂的“軍令”也要出兵的原因。

他也不想制于人，如果要選擇一條路的話，他寧可那選擇是自己給的。

“那你打贏了嗎？”

“打贏了。”

他說著打贏了，臉上卻沒有笑意。

靈淮在這時候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自己被送上山，在靈界，那位前輩跟他講起四方降魔一戰，大妖死了，卻仍舊有人流淚，原來這世間的勝利也不純粹。

打贏一場仗又如何呢？

人死如燈滅，那些在戰爭裏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了，一切都停止，只有悲傷和憾留下。

朝肯定也有數不盡的憾，比如害他的小人還沒有除盡，比如家剩下的人該怎麽辦，他死了，太子還會庇護家、庇護他守護了這麽多年的這片土地的子民嗎？

到這一刻，那些謀詭計，利弊權衡，靈淮也無心再聽了，只問：“你留在人間，是還有什麽未盡之事要去做嗎？”

“是。”朝說：“不過已經完的差不多了。”

“是為了你弟弟？”

“應該是吧，我也不知道。”

他其實很早就死了，只是從他在戰場上閉上眼的那一刻起，他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麽人沒見，他本來以為是府的人讓他放心不下，所以他醒來發現自己還能行時就去都督府找了舊友寧王，托他保全侯府一衆，如果可以，幫鎮遠侯府渡過當下這個難關。

為了防止世家的人趁虛而，寧王只好先發制人，自己先發難鎮遠侯府，再將一切擺平。

朝不知道他走這一步棋是對還是錯，但他別無選擇，只能賭一把，賭寧王能夠盤活殘局，也賭他弟弟能從這盤殘局中，殺出一條生路來。

按理說，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一切，而等他離開寧王府，那支撐著他還留在世上的最後一不明力量也散去，即將變得不人不鬼的時刻，他卻突然很想再回到蒼瑯城，萬分迫切，心緒縱橫，好像那裏有什麽人在等自己，一定要再見一面才可以。

被一群黑蒙面的不速之客盯上的時候，朝毫不留地就回擊了，世家的人想他死，是連魂魄也不放過的，朝在那一刻，也不由生出一種決絕的狠毒來，而他這嗜的一幕，就這樣被靈淮撞見了。

朝那個時候不太清醒，因此也沒有反應過來，這個小年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只是在那一剎那覺到安寧，心緒瞬間被平，好像久久尋覓而不得的東西，終于回到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