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的時候滿面風霜,看起來鞍馬勞頓。他素來喜歡穿的緋袍上沾滿了塵土,約莫是剛從郡趕回來,就連燕王府都未來得及回去,便急急切切趕到了東宮。
他的臉看起來很不好,姜姒記得他上有傷,疼得他夜里不能安寢。
他挎著佩劍,神魂恍惚地進了殿。他的一雙眸神復雜,越過眾人的肩頭,堪堪落在姜姒的臉龐之上。
徐安在殿外提醒,“請燕王殿下解劍進殿。”
許之洐沒有駐足,他走著路隨手解下佩劍扔至地上,一雙泛紅的眸子盯著姜姒走上前來。
怎麼能背著他嫁給許鶴儀?他不過是應了的請求,允一個人先回長安,自己留在郡督治水患。
聽聞要做許鶴儀的良媛,他帶著未愈的刀傷便策馬朝長安奔來。
怎麼敢背著他嫁給許鶴儀?
他的睫微,那一雙眸似兩潭幽不見底的汪泉泛著水。他心中似乎藏著一頭被困多年的野,正一下一下地猛烈撞擊著囚籠,而年久生銹的枷鎖早已搖搖墜。
他的孩子剛剛死去,就那麼急不可待地嫁給別人。
的心里究竟有多麼厭惡他?
倏然撞上這樣的眸子,姜姒心里兀自一酸,眉頭微微一,一時了袍袖中的手心。他的傷口似是流了。
到了許鶴儀跟前,他才停下腳步,淺淺作了一揖,“來的匆忙,未帶什麼賀禮。”
許鶴儀淡淡笑道,“人到了便好。”
“這東宮的新人真是鶯鶯燕燕,層出不窮。”許之洐低垂著眼眸打量著姜姒,角含著笑意,眸子里卻閃過一黯然。“幾日不見,已是良媛了。”
姜姒的心一凜,雙目有些泛紅,終不過是屈淺淺施了一禮,輕道,“燕王殿下。”便別過臉不再去看他。
顧念念忙起笑道,“燕王來的正好,今日呀正是冊封姜良媛的好日子,本宮特地備下了筵席與舞樂,還請燕王席,一同宴飲。”
說著,便吩咐了侍婢去備下珍肴異饌,酒海錯,又命素芫去安排了樂伎舞姬。
眾人便也落了座。許鶴儀與顧念念端坐在主案前,許之洐坐一側,沈襄濃又坐另一側,姜姒坐于末位。
一時間備了炊金饌玉的侍婢們魚貫而,樂伎也拉彈起了竹管弦,舞姬著彩翩翩起舞。但縱是有鶯歌燕舞,竹聽,殿氣氛亦有些沉重抑,舞姬跳了一又一,也沒什麼趣兒。
顧念念見許之洐悶悶飲酒,便笑道,“今日東宮宴飲,原該好好慶賀一番。只是本宮有孕在,怕是要掃了兩位殿下的興致。”
許之洐聞言朝顧念念的肚子打量了一番。若是那個孩子還在,也該是這般大小。若是還在,也許姜姒還在自己邊吧。這般忖著,已是幾不可聞地微嘆了一聲。
又聽沈襄濃道,“姜良媛是東宮新人,今日冊封也是喜事。姐姐,不妨由姜良媛為兩位殿下敬酒。”
顧念念見許鶴儀沒說什麼,便也允了,“也好,姜良媛與燕王殿下同去過郡,也算是人了。”
便有侍婢端了酒壺角觴到了姜姒跟前。姜姒起了,先去了許鶴儀跟前,見許鶴儀面發白,極力忍著咳嗽,想來他是不愿在許之洐跟前暴子的異樣。一時斟了酒,淺道,“殿下子未愈,阿姒代殿下喝了。”
代許鶴儀飲了酒,又往許之洐案前走去。
跪坐在他案前,自袍袖中出纏著細布的右手來,施施然為他斟了一杯酒。許之洐垂著眸子,目便也落在那傷的手上來,他輕晃著角觴,若有所思。
姜姒端了酒,還未敬去,許之洐已自行仰頭飲盡,因而便怔在了那里。
沈襄濃瞧著這邊僵持不下卻笑道,“姜良媛,可不能在燕王殿下跟前失了禮數呀!”
姜姒聞言端起角觴,正要飲下。誰料許之洐已將的角觴奪來,一飲而盡。小產也沒有多久,哪里飲得了酒。
姜姒遲遲不再斟酒,許之洐便催道,“再斟。”
垂著眸子不去看他,只是低低道,“殿下有傷,不宜多飲。”
他竟過手來住了的下,迫使仰起頭來,低低笑道,“良媛有心。”
姜姒別開臉,他的手便堪堪落了下來。
“燕王殿下醉了。”
許之洐眸深沉,似笑非笑地欣賞著發白的臉。就在不久前,這張好看的臉還跪在他跟前,他主人。
他輕笑了一下,居然承認道,“是,本王醉了。”說著便起了,與許鶴儀打了個招呼,徑自由伯嬴扶著去偏殿休息去了。
許之洐離了重華殿,許鶴儀這才忍不住咳嗽起來。他咳得厲害,一度捂住口咳得直不起腰來,他定是沒想到許之洐居然這時候回來了,好在他并沒有鬧出什麼事來。顧念念忙去輕捶許鶴儀的后背,又給他盛了一盞一直溫著的雪梨湯,這才把咳嗽了下去。
顧念念擔憂道,“殿下若子不適,便去殿歇著吧。好歹冊封完了,臣妾將宴席散了便是。”
許鶴儀飲了雪梨湯,又咳了幾聲,才緩了下來,“無妨。”
許之洐一走,殿竹歌舞繚繞,氣氛又輕快了起來。沈襄濃趁機去了許鶴儀面前,端出一個小罐子,殷勤道,“殿下,臣妾日夜鉆研醫書,醫書上說將這梨膏沖了水喝,對咳疾是再好不過。臣妾不如太子妃姐姐手巧,工呀湯呀都會,臣妾便按醫書親手熬了梨膏,又請了醫來看,醫看了并沒有什麼問題。”
說著打開了罐子,出里面黑乎乎的膏來。
顧念念笑道,“沈妹妹素日牽掛殿下的子,是這梨膏都熬了一整天。臣妾見一直守在灶臺前,臉都熏黑了。”
沈襄濃便宛然一笑,“臣妾與太子妃,都很掛念殿下的子。”
說著取出小湯碗,持著銀勺子舀出幾勺梨膏,又用熱水沖了,輕攪幾下至攪勻了,不再似方才那般黑,還飄出一淡淡的梨香來。
又道,“殿下不如嘗嘗看。”
一時再無人留意姜姒這邊。
姜姒方才飲了酒,面漸漸泛了紅,白芙這時過來悄悄道,“良媛有些醉了,子還不好,不如去別歇息片刻。”
姜姒見顧念念與沈襄濃圍著許鶴儀,便應了一聲,隨白芙退了出去。
此時已是晌午時分,重華殿外的長廊將將能遮住七月的烈日。心里郁郁憂悒,有些神不在焉,方才冊封時的歡喜已經然無存。由著白芙引去了偏殿,至進了殿,白芙已關上門退出去了。
聽得關門聲,姜姒這才抬起眸子來,發現一酒氣的許之洐赫然立在窗前。那是一雙怎樣的眸子,竟如閃著寒的劍鋒,鋒利冷冽,似是要將的子一片一片地肢解開來,令的四肢百骸都散著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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