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劉長史讓出馬車請眷乘坐，許之洐雖沒有說什麼，但亦不曾阻止。

因而白芙便攙著姜姒進了后頭的馬車，解下了斗笠蓑堆在馬車前室，又給姜姒干了臉上的雨水。見渾發著抖，又從包袱里取出干凈的裳，說，“換上吧。”

姜姒子已經很弱了，趴在白芙上，分明是紅著眼睛，卻還笑著撒，“姐姐，我先躺一會兒。”

白芙瞧著實在可憐，忍不住說道，“換上干凈的，不然又會著涼。”

姜姒笑笑，實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白芙的上暖暖熱熱的，只想在懷里好好睡上一覺。

迷迷糊糊間，聽白芙幽幽道，“他不理會你，我原應該高興的。”

不知怎的，忽又笑道，“可我實在高興不起來。”

姜姒昏昏沉沉的，想要與白芙說點什麼，可是意識已然開始混沌起來。馬車一起步，便昏睡了過去。

夢里又見到那個小孩兒。

他笑嘻嘻地看著姜姒，兩只大眼睛忽閃忽閃，親昵地往懷里拱，“娘親！抱抱！娘親！”

姜姒死死地往外推他，“我不是你娘親！”

再細看去，那小孩兒的臉竟變了許之洐的。

姜姒驚著醒來，瞳孔微，眼前似乎還停留著夢中那真實而駭人的場景。真是魂不散，就連夢里都是他。

白芙正安地拍著，的目是和心疼的，“你又做噩夢了。”

姜姒發覺上披了白芙的袍子，不由往上湊了湊，慨道，“你若真的是我的姐姐，便好了。”

白芙目流轉中神復雜，聽著馬車外潺潺的雨聲失了神，片刻后平淡開口，“你便當我是你的姐姐。”

過了不知多久，聽著外頭的雨勢小了起來，馬車也漸漸慢下來。白芙掀開簾子朝外看去，也不知如今走到了什麼地方，車外遍地都是流民，黑的一片，竟連路都快堵住了。

前頭許之洐的馬車也止步不前，原本跟得很近的兩輛馬車，中間倒隔了不流民。這樣看去，這兩輛馬車間說也得有十幾米的距離。

姜姒坐起來問道，“姐姐，怎麼了？”

白芙低聲道，“很奇怪。”

姜姒便掀開簾子朝外看去，此時雨勢小了許多，但周遭流民卻多如牛。這些流民連日來寒迫，見有車馬路過，料定是富人家，個個眼冒兇。便是前面有郡兵著了服打馬開道，亦不放在眼里。姜姒朝前看去，正對上許之洐那雙蹙的眸。

姜姒心里一，雖隔著雨幕看不清楚，依然沖他莞爾一笑。

記得他說，“你見了我，總是驚驚惶惶，好像從未笑過。”

許之洐一時怔在那里，但姜姒已別開眼，垂下了車帷。

幾個郡兵已經開始清路，長史騎著馬取出腰牌，厲聲喝道，“郡太守腰牌在此，爾等速速避讓！”

周匝流民已是家破人亡窮途末路，哪里還把這幾個郡兵放在眼里，只怕此時天子出現在此，也得好好打劫一番。故而他們不但不退讓，反而瞪著惡狠狠的眼睛朝兩輛馬車圍攏過去。

乍然聽得一聲大喝，流民猛沖而至，力道之大，竟將后頭的馬車掀翻。姜姒與白芙尖一聲，已經摔了出來，跟前的流民已將二人圍一團。前頭的馬車也已被掀翻出去，伯嬴和長史顧不上后面的況，趕去護住許之洐。

便見流民蜂擁一般喊著爬進了馬車，去翻車里的包袱銀兩，奪們髻上的釵環玉飾。

白芙好不容易站起來，慌中拉住姜姒的手，拼命要往許之洐那邊。

可是姜姒松開了的手。

流民涌，一旦放開手，即刻便被人開了出去。

“姜姒！”白芙驚愕地回頭看著，見一臉平和，笑著似是在說什麼，可恨流民的喊聲太大，白芙本聽不見的聲音。但見姜姒清瘦的子被流民卷去，離越來越遠。

“阿姒！”白芙想要去追，但流民已是重重阻擋。

一夕千念間，白芙突然像斷了弦的琴，聲音就這樣頓住了。

是生如芥子，心藏須彌。

是去意已決。

白芙撿起斗笠蓑，力朝扔去。

阿姒呀。

那便祝你，灼灼璞玉，靜世芳華。得一心人，白首不離。

*

許之洐的心從來沒有這麼空過。

當伯嬴與郡兵好不容易清退了流民，他疾急沖過來，看著殘破的馬車和孤一人的白芙，他的心在一瞬間跌到谷底。

一難言的緒在四肢百骸化開，仿佛翻騰起滔天駭浪般，又恍若有無數繩索勒住了嚨，越是掙扎，越是窒息。

他從沒想過姜姒竟然會從他邊消失，不過是數米遠的距離，以往手就夠得著的地方。主來，哪怕原守在許鶴儀的邊，也會乖乖過來。慣是乖順的，像他養的一只小雀一般，在他搭好的籠子里面，聽話、認命。他的籠子建在的心里，不管籠子放在什麼地方，也不管人在哪里，只要他在，他便是的主人。

姜姒第一次屬于他的時候，是干干凈凈的，沒有被人過的。

由自己親手調教，萬般皆合自己的心意。

即便因為許平雁的事，他冷落、懲戒，在車外淋雨，也不過是因為太惱人。什麼樣的人才會自甘墮落，著旁人說自己下賤。

只有他可以斥責、譏諷、戲弄，決不允許旁人說一句，更不允許自己這般作踐自己。

若只像從前一般跪下認個錯，他便不會再與計較，可偏偏不肯。寧愿發著高熱在車外淋雨，也不肯向他低頭服。

這個令他罷不能的小人，居然敢消失。早知如此，便將錮在自己的馬車里，寸步都不得離開。

他霍然想起方才在馬車上掀開簾子沖他笑，淡的瓣微微笑著，眼底卻一片冰涼。

從未對他笑過。

原來那一笑，竟是道別。

電石火間已是想了許多，這一剎那卻如亙古一般綿長。他那一云鍛錦和緞靴濺滿了泥水，腔里燃起的急火幾乎將他焚燒殆盡。

姜姒，你怎麼敢？！

許之洐微，赤紅的眼睛布滿了，暗藏著嗜戾氣。

“把這蜀之地翻個遍，也要找到。”